A4-A5版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尉伟　戴伟 　　6月26日是“国际禁毒日”。2020年,在国家禁毒委组织的全国36个重点城市毒品人均消费量评估中,济南排名最后一位,成为省会城市中毒情最轻城市。2021年至今,济南全市毒情形势持续向好。而这一切,离不开广大缉毒民警的努力和付出。 　　2020年7月初至8月底,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尉伟历时45天,跟随济南警方辗转济南、成都、重庆及南充等地,奔波数千公里跨省“破冰”,斩断一条贩毒通道。如今,随着涉案嫌疑人悉数落网,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独家为您揭秘这个跨越川鲁两省、涉及六层57人的吸贩毒团伙覆灭全过程。 　　　　　半克冰毒牵出大案　便衣民警被跟踪 　　2020年7月3日晚上11点,济南市北园大街上车少人稀。谁也不会想到,路边一辆静悄悄的车里却“猫”着人,几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旁边居民楼上的一扇窗户。不久前,历下公安禁毒大队接连抓获多名“瘾君子”。虽然缴获的冰毒仅半克,但民警丝毫没有放松。 　　“嫌疑人交代,他们吸食的毒品直接或间接来自‘明子’。”历下公安禁毒大队郎卫华大队长向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介绍。“明子”虽是别称,但民警很快落实了他的身份:德州来济打工的王明,四十岁冒头,两次因涉毒被强戒、判刑,出狱才一年多。 　　为尽快摸清王明的情况,民警悄悄对其进行了全天候蹲守。而北园大街附近的那处居民楼,正是王明在济南的暂住地。 　　看娃、购物、朋友聚餐……一连四天,王明的举动并无异常,唯一令人疑惑的是:他老婆刚生了孩子,从不工作的夫妻俩是如何支撑日常花销的? 　　7月,济南的天气愈加闷热。白天,便衣民警还可以假扮商贩、路人,在外“溜达”透气；晚上,他们只能“猫”在车里,不能发动无法打开空调,犹如进了蒸笼。不过,民警的付出很快有了收获。蹲守第五天,王明突然开车跑到二环北路,从物流司机那里领走一包成都发来的旧衣服。接下来的一周,王明频繁外出与人会面。难道这与从成都发来的旧衣服有关?! 　　王明一天能出来一两趟,有时在他家附近,有时远至历城、槐荫等地,似乎在交易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冰毒?”在济南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指导下,历下警方迅速从分局各派出所抽调精干警力,兵分多路扩大调查范围。接下来发生的事,也逐步印证了民警的判断。　 　　2020年7月27日晚8点,历下公安禁毒大队副大队长孙晓鹏和同事假扮路人,来到历城区某工地摸排:在此打工的胡亮与王明刚刚有过接触。 　　“别回头,咱们车后面好像有尾巴!”当便衣民警驾车离开工地行至二环东路时,孙晓鹏突然说。多年的缉毒经历让他异常敏锐。果然,驾驶私家车的民警不动声色地变道、拐弯,后面一辆黑色轿车始终如影随形,开车男子正是胡亮。 　　“咱在工地不是问过葡萄园小区吗,就去那儿。”孙晓鹏将计就计。随着民警驾车进入葡萄园小区,那辆黑色轿车也调头离去。胡亮有过吸毒前科,难道他心中有鬼?历下公安禁毒大队、建筑新村派出所民警随即对暂住小清河北侧一出租屋的胡亮进行了突然“袭击”:除了当场缴获其吸食毒品所用的“葫芦”外,民警还在胡亮手机内发现了其偷拍的便衣民警照片。 　　“我心里害怕,想看看他们是干啥的。”原来,胡亮和朋友一起吸食冰毒不久,而这冰毒正是他和朋友花钱从王明那里买来的。与此同时,其他多路民警反馈:近来,王明频繁接触的多是有吸毒前科的“瘾君子”,并向他们兜售了数量不等的冰毒。 　　　　　冰毒藏进旧衣服　抓捕“孩他爸”多次推迟 　　事不宜迟。2020年7月29日深夜,历下公安禁毒大队、泉城路派出所民警悄悄在王明的暂住地附近布控。2020年7月30日上午,王明的对象刘丽开车外出,可蹲守民警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此时王明应该在家,为何不直捣“黄龙”?面对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的疑问,历下公安禁毒大队郎卫华大队长摆摆手:王明的孩子刚出生才几个月,为避免吓到孩子,抓捕要尽量在王明单独出现时进行。 　　临近中午,刘丽开车返回,王明也抱着孩子下了楼。看样子,夫妻俩准备带着孩子外出。没想到,就在外围民警准备驱车尾随时,对讲机里却突然传来“动手”的讯号:原来,王明似乎忘拿什么东西,将孩子交给妻子后,他又独自返回楼上。 　　“你们抓错人了吧?”面对不期而至的民警,王明心存侥幸。“我们是禁毒民警,你从成都那边‘收’来的旧衣服呢?”民警此时突然“点”中要害,显然经过深思熟虑。而王明像被戳中了穴位,肩膀不由一抖。沉默了几秒,心理防线崩溃的他略带哀求,“我老婆和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还在下面车里……”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考虑到王明和刘丽的父母都在外地,在对两人依法调查时,历下公安禁毒大队和泉城路派出所还专门找来了经验丰富的女警帮忙看护孩子,并特意购买了各种适合孩子年龄的奶粉、辅食。“为要孩子,那期间我都没玩(吸毒)。”王明说。“既然说到孩子,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的以后考虑考虑吧?”民警的话和暖心举动最终感化了王明,他交代:自己所兜售的毒品,都来自四川的“发小”赵强。　 　　2018年,因涉毒被判刑的王明刑满释放。想重新开始生活的他在餐馆打工并结识了刘丽。可随后,在曾经的“毒友”诱惑下,他再次复吸。与刘丽结婚后,毒瘾渐大的王明手头拮据,不由想到了四川的表哥和“发小”赵强。 　　“王明小时候曾在四川住过几年,认识了同龄的赵强和舅舅家的一个表哥。”历下公安禁毒大队郎卫华大队长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后来,这名表哥因涉毒身亡。讽刺的是,这非但未能警醒王明,反而为他寻找“货源”提供了“思路”。 　　“我在广州打工时,曾听他们说过,把四川出来的冰毒称为‘川货’。”于是,王明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联系了“发小”赵强。没想到,对方不仅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在收到15000元货款后,很快通过物流给王明发来了50克“川货”。 　　“这些冰毒就藏在旧衣服口袋里,但只有45克。”王明说,拿到货后,他在家将其中20克倒在一张A4纸上,均匀分成50包,然后以每包800元到1500元的价格出售。 　　“仅这一次,王明就获利三万多元。”民警深入调查发现:尝到“以贩养吸”的甜头后,王明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还把妻子拉下水。 　　为了避免频繁交易引起警方注意,他借助刘丽的银行卡、微信、支付宝等账户进行部分毒品的交易。从2020年5月至7月,刘丽用自己的账户收取吸毒人员支付的毒资达1.5万余元。 　　可怕的是,当刘丽得知丈夫涉嫌贩毒的事,面对不劳而获的暴利,她非但没有制止丈夫的疯狂行为,反而采取了默认态度。 　　　　　打工仔为赚钱买房贩卖冰毒　济南警方赴四川追捕 　　民警介绍:从2019年4月至2020年7月,王明多次通过赵强,以每50克1.2万元至1.7万元不等的价格购进冰毒,然后分装、加价贩卖获利。 　　“你们通常说的一‘个’,不都指1g嘛,你这一包按‘个’卖,明显不够分量,买方能愿意吗?”2020年7月31日,在历下公安泉城路派出所,当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质疑王明“卖得贵”时,他却表示自己这是“以质取胜”:“别人卖都往里掺假,我从来不掺；一分钱一分货,他们抽两口就知道我卖的货(冰毒)是好是坏啦。” 　　“就是同样的吸食量,好的(冰毒)感觉特别有劲儿,坏的效果就一般。”同时,王明也向民警“坦言”:虽然他没问过“发小”这些冰毒的具体来源,但赵强发来的货“质量”并不稳定,时好时坏,“遇到质量不好的货时,我就卖一部分、留一部分,等来了好货以后,再掺进去一起卖。”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赵强告诉王明,他联系了人去缅甸带“货”,王明当即转款三万元。可一个月后,赵强却说“人回不来了,货也没带回来”。尽管如此,王明依旧选择信任“发小”:“我觉得以我们俩的关系,他不会坑我的。” 　　“我们也由此推断,赵强背后很可能还存在着更多制毒、贩毒的线索。”济南公安禁毒支队副支队长杨时起分析。 　　为斩断这条跨越川鲁的贩毒通道,在省公安厅禁毒总队指挥下,济南市公安局从禁毒支队、历下分局、历城分局、长清分局、济阳分局、平阴县局等单位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专案组,深挖王明下线的同时,又奔赴四川继续顺线追击。 　　然而,就在抵达四川的第二天,侦查民警就与赵强不期而遇。 　　赵强的发货地址不固定,打工的他也是居无定所。但是在四川警方的大力配合下,专案组还是很快锁定了赵强在南充某小区的暂住地。“这是处老旧小区,居住人员复杂。”顾不上旅途劳顿,济南公安禁毒支队民警宋雪勇、历下公安禁毒大队民警崔维冠和历下公安解放路派出所民警周鑫组成的小队就在片警带领下,悄悄摸进了赵强所在的小区。根据掌握的情况,赵强暂住一楼一车库改建的出租房内。 　　他会在家吗?就在民警盘算着如何侦查时,楼道内走出的一名男子让周鑫警惕起来。长期斗智斗勇的工作,练就了缉毒民警独特的眼力,宋雪勇、崔维冠也很快发现了异常:没错!看似普通的这名男子就是王明的“发小”兼“上线”赵强。 　　多年缉毒形成的默契,让三人没有过多言语,仅用一个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钱还没赚到,人先进去了。”在南充市公安局嘉陵区分局,得知眼前的民警来自千里之外的济南,赵强明白自己的事不再仅仅是吸毒那么简单。 　　赵强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他多年在外以打工为生,一直想给家里买套房。一次聚会上,他轻信朋友“减压”之言,沾染上了冰毒,欠了不少外债。2019年,接到王明的电话后,他觉得这是一条发财捷径,“我知道这是犯罪,但想赚够了钱就收手”。 　　“多少钱算够啊?”民警问。“20万,够首付就行。剩下的我可以打工再赚。”把头埋在臂弯里的赵强使劲抓了抓头发,“我也想过会有被抓的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警方顺藤摸瓜在南充收网　又有四名嫌犯落网 　　为弄到更多冰毒,赵强通过自己的老乡和“毒友”,在四川多地收购冰毒。而赵强的这些老乡、“毒友”也会层层“刮油”,向他收取数百元到几千元不等的中介费。 　　凑够一定数量的冰毒后,赵强将它们藏在旧衣服中“发”给远在济南的王明。“为躲避警方追查,赵强从不在暂住地发货,而是专门跑到离暂住地比较远的地方找物流司机捎货,以此逃避警方打击。”历下公安禁毒大队郎卫华大队长“揭秘”。 　　尽管王明信任赵强,可赵强却不“地道”:除了每次从王明的货款中留下几千元当成自己的“好处费”外,他还会扣除大约十分之一的毒品,用于自己与朋友吸食或再次贩卖,“之前,赵强拿了王明的三万元说,已联系人去缅甸但人货未回,其实这钱都被挪用了。”郎卫华说。 　　赵强参与贩卖毒品的老乡、“毒友”分散四川多地,且以南充居多。专案组并未贸然行动,而是兵分多路、实地展开摸排。 　　与济南相比,8月的南充更加闷热,即便站在户外不动,几分钟内就会大汗淋漓。可便衣民警却顾不上这些,顶着烈日穿梭于大街小巷。 　　“张永在一楼门口,咱别惊了他,绕到后面去找找。”历下公安解放路派出所民警周鑫负责摸排嫌疑人张永,张永在高坪区某巷开了一家美容店,此区域属老旧小区,房屋林立且犬牙交错,“看周围建筑结构,二楼应该也是他的,但不知有没有后门”。 　　为防止抓捕张永时可能出现意外,周鑫和同事花了两个小时、多走了五六公里,以确认其暂住的临街楼二层没有后门。经过便衣民警一周的细致摸排,多名涉案嫌疑人的情况及活动轨迹愈加明晰,专案组决定先在条件更为成熟的南充集中收网。 　　2020年8月19日清晨,在路边米粉摊摊主的叫卖声中,济南公安禁毒支队、历下分局、历城分局、长清分局、济阳分局、平阴县局的民警分赴南充各处与当地警方会合。随民警一起“出发”的,还有十余件防弹衣。“与电视剧里不一样,我们没有主角光环,而生命不可能重来。”郎卫华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的确,缉毒的危险不言而喻,涉毒嫌疑人会用尽一切方法逃避警方打击。 　　8月19日上午,南充嘉陵的白马大道上,一辆白色越野车穿梭于车流之中。“开车司机就是四名涉案嫌疑人之一的高鹏。”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跟随历下公安禁毒大队民警张子鑫所在的抓捕小组于后悄悄尾随,“车上还有一名未知的同行女子,我们需要摸清情况再行动”。 　　“大家下车找找,他应该就在附近。”因路上车多拥挤,民警一时失去了高鹏的踪迹。不过,民警张子鑫很有经验:通过手机地图,他发现附近小区密集,高鹏应该是开车来此找人。 　　果然,在西湖街北侧的一条小路上,民警找到了那辆白色越野车,“一会儿抓捕高鹏,一定要注意他身边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员。” 　　让人意外的是,负责抓捕嫌疑人方辉的另一组民警也出现在了附近。事后,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才得知:当日,两名嫌疑人高鹏和方辉相约在西湖小区附近的一个朋友家见面。而高鹏车上的那名女子,则是一名搭顺风车的朋友。 　　即便异地相遇,两组民警相互间也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异地侦查要求他们隐藏好身份、尽量融入陌生环境和人群之中。济南公安禁毒支队副支队长杨时起说,“一个小细节不注意,都有可能引起嫌疑人警觉。” 　　2020年8月19日下午4点,两名男子有说有笑地从西湖小区一栋居民楼里走出,朝着路边那辆白色越野车走去。他们正是涉案的嫌疑人高鹏和方辉。　　　　　与此同时,分散在不同角落、看似毫无关联的两组民警悄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两人牢牢“锁”在中心…… 　　深夜,另外两名涉案嫌疑人也先后落网。 　　　　　跨越川鲁贩毒通道被斩断　57人吸贩毒团伙覆灭 　　“这次抓捕,大家干得好,夜宵我请了。”在港台剧中,每当听到这些台词,案子就结束了。可现实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审讯、尿检、报批……时针指向2020年8月20日0点,可南充公安高坪分局的办案区里依旧灯火通明。 　　8月20日,带四名嫌疑人去南充市中心医院体检、核酸检测,再送至数十公里外的蓬安看守所……民警返回南充时,已是8月21日凌晨1点。 　　8月22日一早,民警又驱车赶到蓬安看守所,押解着四名嫌疑人,踏上了返回济南的旅程。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为确保嫌疑人安全,连轴转的民警们只能分组轮流休息:前一秒可能还鼾声如雷,下一刻就得满血“复活”。 　　8月22日晚,回到济南,迎接大家的又是深沉的夜色、高悬的弦月。“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此时,济阳公安禁毒大队的李兵接到了当天第一个与工作无关的电话:孩子想爸爸啦! 　　办案时,缉毒民警力求不引人注意。可在生活中、在家人那里,他们同样存在感“不强”。自从8月初入川以来,李兵和同事们已十余天出差在外。 　　为了不让家里老人担心,长清公安禁毒大队的武立营副大队长“撒谎”,自己和三个同事在外出差取材料。可细心的老人却发现了破绽:肯定抓人去了,取材料需要四个人?无奈,武立营宽慰老人:很安全,抓个小喽啰。 　　2020年10月中旬,伴随着其他几名涉案嫌疑人被当地警方抓获,这条跨越川鲁的贩毒通道被彻底斩断:35名涉毒嫌疑人落网,其中11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查获吸毒人员22人,其中新发现吸毒人员17人,强制隔离戒毒人员5人；查实涉案冰毒共计400余克。 　　“一旦沾染毒品,就不会轻易结束。”对涉毒犯罪保持高压态势的同时,郎卫华和禁毒大队的同事们日常还会到社区、学校开展禁毒宣讲,告诉孩子们毒品的危害。他们的执着,是为了少一些破碎的家庭,少一些迷途的年轻人,“现在,孩子们都知道了毒品是魔鬼,千万不能碰”。 　　　　　　(嫌疑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