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艾香
前日,与一位刚大学毕业的女孩谈起时下的爱情。女孩执意要找富翁、找有钱人,最最不济的也得门当户对。女孩说,没有经济条件就没有爱情。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上世纪三十年代。
在我所念的书中,上世纪三十年代是一个富于激情的年代,一代有知识的年轻人都特别痛苦,纷纷从家庭出走,渴望新生活,强烈地、激情地反封建。他们追求个性自由、恋爱自由。他们每个人都有一部浪漫史,浪漫得叫现在的人羡慕。现在,有谁能有这样让人销魂的浪漫史?而且,随手翻翻那时的畅销书,书中的人物个个反对婚恋搞门当户对,反对讲血统,觉着人生而平等,讲门第就不是新青年,更不是觉悟的青年——哪像现在,人人都觉得门当户对才能造就好婚姻。连我这个向往那个年代的人,在这个大势下也基本同意门当户对有它的道理。想想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觉新觉慧们,他们若是知道我们现在这些心念,不知会怎样痛心。他们苦苦奋斗,宣传新思想、新文化,追求真爱,为爱情舍生忘死,哪里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一代受过教育的人,居然又将他们反对而且为之痛心的东西“翻回来”,或者说捡回来,老调重弹,小小年纪都当起了高老太爷,一派霉腐味。他们若是地下有知,听听现代青年搞恋爱时的金钱与门第观念,他们会急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在我的印象中,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新青年们人人怀揣自由梦想,走在细雨蒙蒙的小路上,在封建的大背景下,他们飘零、孤独,但却一直在挣扎奋斗,与那个罪恶的社会抗争,与那些握有家族权力的老封建们抗争。最叫人心向往之的是他们恋爱的激情——每个人都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为他们飘零的身影投下浓浓的魅力。丫环出身的四凤们与翩翩少爷为着富于人性的恋爱理想天天准备着私奔——现在,别说是丫环出身,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打工妹,也休想找到“觉慧少爷”。因为你不配,你是什么出身呀,觉慧少爷又是什么出身呀,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搁上世纪三十年代,谁若这样说,你就算与“时代”、与“前沿”、与“觉悟”永远无缘了,你就是“高老太爷”,你就会被“新青年”抛弃,个性自由的队伍里就不会有你的位置。我常常想,一代丫环——四凤们是多么幸福呀,她们有幸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与觉慧们为着恋爱自由难分难解。若是现在,四凤这丫环连觉慧的面都见不着,就算见着了,觉慧也不会多看她一眼。除非四凤做了三陪小姐,那时候,觉慧也只能在夜总会与她相见,给四凤几百块钱买个一夜春宵。想为爱情私奔,那也只能是天方夜谭了。
曾经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给了少女时代的我多少梦想,我只羡慕四凤,想做四凤。我幻想着时光倒退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我就是高老太爷家的四凤,为了爱情,为了反封建,我与觉慧浪迹天涯,前路是风,前路是雨,这都不怕,只要有你。后来,我就种下了一个心病,老是向往上世纪三十年代,老是在恍惚间把自己当成了四凤。有时在梦里也有这种情景,有人喊我四凤,我茫然四顾:觉慧呢?觉慧在哪里?
现时代已经没有觉慧了。年轻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说,现在,觉慧已死。时风如此。年老的我喃喃着,的确,往昔不可追。此时彼时,何其天壤之别。
(本文作者为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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