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称这泉水为泉子。它是人们的一块心病。 开始时并不这样。那时候没有围墙,没有围观的人群。只有少数几个人坐在岸边的青石上。水草长了特别的样子,像是横拖出丈许的嫩绿的尾巴,村民都叫它凤尾草。那清水,一眼能看到草根。草根里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泡,就冒成了一片湖。一早一晚,光线暗淡些了,便有人下饺子似地往里扎。夏天的晌午长,大人靠着柳树打瞌睡,孩子也出溜出溜地往水里钻。大人听见声响睁开眼,就冲着孩子吆喝,别往草里去,小心水蛇啊。我见过水蛇。和凤尾草一样嫩绿,一样纤细。偶尔伸长脖子张望,你才会注意它有些傻气的脑袋。它是可爱而无毒的。孩子不怕它,有时会把它捉在手里玩耍,然后又让它逃掉。更多时候孩子捉不住它。它摸上去比地上的蛇更柔软而凉腻。 变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完成的。截止到一二十年前的某个时刻,泉子还平静如初。变化只是最近的事,几乎在一夜之间,那一夜之后,不知受了什么驱使,天下的人都蜂拥而至。人们约着亲朋好友,带着妻子儿女,来看这眼千百年间都默默无闻的泉水。好象人们在千百年前丢了一件东西,现在才突然想起来寻找一样。当着急到了泉边,睁开惊异的眼睛,也不知他们找到了没有。反正泉水始终如一,千百年间都没有改变。而千百年间的人们,似乎突然间改变了内心。唤醒了,还是迷失了,这些谁能推究? 这是这个北方城市的喜剧。一个在冬天里枯黄的没有一点颜色的城市。是泉子把它从冬天里拉出来,摆在北方的野地里展览。然而北方的野地入了冬,城市入了冬,泉子也入了冬。很久都没有雨,水位逐日下降。仰头看看天,人的心病就犯了。在春天和夏天,泉子喷得厉害,游人从城市四周的几条要道往里挤,把城市挤得要爆了一样。泉子跟前更是挤成一个疙瘩,撕都撕不开。那时领着外人去看泉子,不用多说话,不用说泉子多好,你心里就很踏实,只要小心别把人弄丢了就行。等到了秋后冬初,再领着人去看泉子,手脚就得紧着比划,说这泉子原来什么样,喷得有多高,吸引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恨不能把墙上照片里的泉子挖出来给人看。本来挺老实的你一下子虚荣起来。过后想想连自己都不好意思。 可是这虚荣也应该理解。这是人的心病在作怪。人们出来进去,就这样记挂着泉子,像是记挂着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却不遂心愿。人在这种记挂中备受煎熬,盼着女人来解脱他。这时候女人成了他的命根子。比这个城市早很多年的泉子就是城市的命根子。它半路上接受了这个城市,就支撑着城市活下去。它要把这个城市从恐慌中拯救出来。或许它拯救了不只一次。每次拯救之前它都无法预知结果。但是它必须来拯救。 这些成了人心病的泉子,散布在城市干燥的冬天里。东边一片,西边一片。它们是百脉泉、墨泉、梅花泉、漱玉泉、龙泉、龙湾泉、金镜泉、眼明泉、鳌泉。数不清有多少泉子的是万泉湖。 (作者 李世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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