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弭菊田
2015年04月1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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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金冬
正是因为父亲有这么一段特殊的生活经历,他在青年时代就立下雄心壮志:绝不靠祖宗的遗产生活,要靠自己的奋斗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的父亲弭菊田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殷实之家。祖父弭宗奭,是清未举人,做过一年肥城县“教谕”,后行医为生。父亲四岁时,祖父得急病而死。父亲的童年时代战乱不断,未及成年,家道便空寂冷清。父亲的外祖父武福恭是清未举人,艺术修养极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济南一代名流,对失去父亲的外孙特别钟爱。他教父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培养他倾注了不少心血。正是因为父亲有这么一段特殊的生活经历,他在青年时代就立下雄心壮志:绝不靠祖宗的遗产生活,要靠自己的奋斗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1937年,父亲在山东南华文学院艺术系任教授,教山水与篆刻。他的同窗好友段黎民(父亲在北京艺专的同班同学)画大写意花鸟,是李苦禅先生的大弟子,也在南华文学院教学。解放前夕,南华文学院南迁去了台湾,段先生失业在家没有生活来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父亲知道后,马上请他每日来我家吃饭。解放后,政府安排段先生到济南三中教美术,奶奶又给他介绍了对象结婚成家,并把家安排在我家的东厢房里,组成了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
王天池先生是齐白石先生的入室弟子,解放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依靠卖自己画的书签和贺年片维持生活。“文革”后他妻子身体不好,孩子又多,生活拮据。父亲当时也面临着很多困难,可他心中时常挂念着王老,每月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省出部分钱来给王老送去,以解他的燃眉之急。每逢我们家改善生活,父亲总是把他请到家中打打牙祭。因为他腿脚不便,吃过饭后,父亲再用自行车把他推回家去。后来,父亲出任济南画院院长,上级请他提名组建领导班子,在父亲的举荐下,王天池担任了济南画院的副院长。从那以后,他焕发了艺术青春,创作出了不少优秀的作品。
对少数民族书法家金棻先生,父亲更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无私的援助之手。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华东局准备出版内部刊物《华东通讯》,当时在华东局任职的原大众日报社社长郭家福推荐父亲为刊物题刊头,那时父亲参加全国书法比赛获得一等奖,他完全可以应承下来自己写,但他此刻想起了生活无着的金棻。金棻题写后,华东通讯社对其非常满意,寄来了稿费40元,父亲马上叫我二弟弟给金棻先生送去。40元钱,今天看来似乎微不足道,但当时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对金棻家徒四壁的生活真可谓雪中送炭。其后,父亲千方百计为金棻谋求一个正式的职业,恰好那年“五一”节省美协找人书写趵突泉公园泺源堂前的楹联,父亲找到美协秘书长戎玉秀商量由金棻题写,金棻用隶书写出后,省美协领导非常满意,当时的省领导高启云看到趵突泉泺源堂苍劲有力的书画楹联后,非常高兴,问是谁写的,这时父亲和戎玉秀马上说:“这是一个叫金棻的回族书法家写的,可他现在还没有正式职业呢!”高启云果然爱惜人才,把他安排到了省文史馆担任馆员,一下子解决了他的生活问题。如今,每当看到趵突泉泺源堂前金棻先生书写的“云雾润蒸华不住,波涛声震大明湖”时,总回忆起父亲那种乐于助人、爱惜人才的古道热肠。
父亲又是一位爱国进步的画家。我小时候上学很晚,八岁时还没有进学校读书。因为当时抗战还没有胜利,济南的小学里要接受日本人的教育,父亲不让我和大弟接受奴化教育,请来他的小学老师傅先生到家里来做我们的家教,我和弟弟直到日本鬼子投降后才进了制锦市小学上学。
父亲又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从不占公家便宜,不走后门,不为儿女谋利益,可谓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一次山东画院副院长张登堂交给我三百元钱,说这是分给画家的材料费,要我给爸爸买纸、笔和颜料等。我到了文物店找到杨经理说明来意,文物店又给我打了八折。我高高兴兴地把买到的宣纸、国画颜色、毛笔抱了一大包交给父亲。但父亲听说我买的用品打了折、得了便宜,他很生气,逼我把打折的钱退了回去,并说:“记住,以后谁也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占公家的便宜!”父亲用行动告诉了我人生在世做人的道理。
父亲的山水画,早年在临摹上下了很大工夫。日寇侵略中国八年,他闭门谢客,在家临了马远、夏圭、唐寅、沈周等人的作品整整八年,不仅保持了民族气节,而且打下了扎实浓厚的笔墨功底。解放后,父亲深入生活写生创作,先后创作出了《泰山红日》、《海岛女民兵》、《春苗》、《国际歌声处处闻》、《丹柿丰收》、《绿树红楼》等优秀作品,特别是在青岛八大关给青岛事务管理局画的巨幅国画《山海奇观》(3米×9米)得到了全国各地同行的高度赞许。1986年,天津画家穆凌飞去青岛,入住青岛王朝大酒店,看到这幅气势恢宏的巨作不禁大为赞赏,他对父亲的学生王桐年(著名人物画家王凤年的堂弟)说:“这幅山水画是我在北方见到的最好的一幅!”
爸爸对我的期望很大,1978年我调到济南市博物馆后,他要我画山水画,让我临摹古画,做基本功的练习,有时候带我到野外写生,走遍了龙洞、四门塔等济南的山山水水。我创作出的作品,都要先通过他的“验收”才算合格,否则他不准我随便拿出去参加展览。如今,每次参加画展去展出自己的作品时,总觉得惶恐不安,因为没有了父亲这个艺术上的把关者,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本文作者为知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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