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两千年第九章:
和风YES唐风NO
2015年06月14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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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39年,最后一批遣唐使回到了日本,自此之后,日本文化开始自给自足。他们不再主动追寻中国大哥的节奏,而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硬是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和风文化。文化的独立伴随着政治的平等,也让日本人进入第一次闭关锁国的阶段,表现之一便是打死也不向宋朝称臣。
本报记者 魏新丽 王昱
别了,遣唐使
文学、史学、佛教、科技、建筑……作为文化的使者,一船又一船的遣唐使们,从唐朝运回了无数的宝藏。日本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大唐的一切,甚至连自己国家的首都——平安京,也是完全仿照长安和洛阳而建造。这种你情我愿一边倒的文化输出,历经几百年的甜蜜岁月,到了公元894年,也就是日本宇多天皇宽平六年,终于走到了尽头。
此时,距离上次遣唐使回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当时在位的宇多天皇琢磨着,是时候再派人去趟唐朝了。当年八月,他便组织选拔了新一批遣唐使,并任命一个叫菅原道真的人做遣唐使的领队——正使。
这个菅原道真在日本有“学问神”的名号。这“学问”自然指的是中国的学问。据说他五六岁时就能写汉诗,中国的文史经典背得滚瓜烂熟,22岁时就已经技压群雄,成为“文章得业生”,这可算是日本科举制度里的最高学位了。这么看来,这位菅原道真确实是遣唐使正使的不二人选。
但是就是这个牛烘烘的汉学家,一个月后给宇多天皇打了个报告,报告的中心思想是:唐朝快完蛋了,咱们还是别去了。
宇多天皇一听,觉得有道理,然后他们就真的解散了使团,不去了!菅原道真成为名义上的日本最后一位遣唐使。
看上去,菅原道真是凭借一己之力给中日关系画上了句号,但遣唐使的废止,是历史大势所趋。
俗话说盛极必衰,早在公元804年,遣唐使们已经看到唐朝的乱象和危机:“内疑节度,外嫌吐蕃,京师骚动,无暂休息。”对于这样一个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的王朝,他们心中已默默滋生了嫌弃之情。
到了最后一次派遣遣唐使的时候,唐朝发生了朱全忠、李克用之乱,政治局势动荡,经济凋敝,民不聊生。这时候的中国已经不是曾经的盛世大唐了,它就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日本人犯嘀咕,到了这边,学不到东西不说,一不小心还容易搭上自己的性命。
当然这只是外因,而内因在于日本的国库也有些羞涩。宇多天皇任命的遣唐使,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60多年。这是因为每派出一批遣唐使,要造船,要发学费,要准备贡品,搞这些事实在是花钱没数。此时的日本,地方庄园已经渐渐形成割据势力,钱不都交给天皇,朝廷财政收入困难,哪里还有闲钱跑去办公派留学呢。
而且遣唐使的很大一部分作用在于兼职代购唐朝奢侈品,那个时候海运能力十分低下,唐朝的珠宝玉器、佛教用品、绫罗绸缎这些珍宝能运到日本相当不易,都是王公贵族之间的抢手货。而每次遣唐使归来,都能运回大批的唐货。但是到了九世纪后半期,新罗商人和唐朝商人不时往返于中日之间,倒卖货物。这样一来,有了专业商人,日本朝廷也就不那么需要遣唐使搞代购了。
言而总之,这一项长达287年之久的公派留学制度,就这么无疾而终了。13年后,也就是907年,唐朝灭亡,中国进入五代十国的乱世。日本都没来得及跟中国说一声“撒油娜拉”,两国就此进入长达200多年的外交空白期。
不称臣,我们不称臣
现在,公派留学是不流行了,私人留学可不可以呢?答案是:不可以。
在这之后,日本朝廷开始实施“闭关锁国”政策,严禁日本人往外跑。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僧人,一个是某些时间段的商人。
一个发展中的岛国实行闭关锁国,听上去有点不合逻辑,但是历史就是这么无奈。此时的日本,就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唐朝文化近三百年的浸润,已经让他们觉得自己沉甸甸、自信满满了。而唐之后的乱世和国力衰微的宋朝,让日本人失去了兴趣。
特别是公元967年,藤原实赖出任关白这一重要职位,这个日本史上最著名的外戚家族正式开始掌权,从此,摄政与关白合二为一,藤原开始了百余年的摄关政治。天皇彻底被架空,一切都得听藤原家的。然而,这一家子人也比较保守和慵懒,懒得去跟宋朝打交道。
中国毕竟还是以大国自居,中国跟外国建立关系,一般是希望能够得到一堆俯首称臣的小弟。可是这时的日本偏偏喊起一个口号,那就是:我们不称臣!
日本固然闭关锁国,但自信心高度膨胀,腰杆挺得倍儿直,说话也硬气了,最明显地体现在三个和尚身上。
这三个和尚是奝(diāo)然、寂照、成寻。他们都有官方背景,本意是想进修一下佛法。这三个和尚的共同点之一是不会说汉语,只会写汉字,跟那些能在国子监读书的遣唐使前辈们比起来可算是差得甚远。
983年,宋太宗会见奝然。奝然献上十来种铜器,并带来了日本的皇帝家谱和公务员条例。宋太宗便例行问话了,“你们国家有什么物产啊?”奝然便回答说,俺们那儿有犀牛,有大象。大家知道,日本真没有这些东西,说到底奝然是想把自己的祖国吹捧一番。
1003年,另一个和尚寂照见到了宋真宗。寂照从日本出发前准备了27条疑问,想到宋朝询问高人。不过,这27条疑问到了日本比睿山僧人安海手里,他大笔一挥,刷刷刷都给写出了答案,还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何必漂洋过海去问宋朝人呢。可见日本人已经不太把宋朝放到眼里了。
1072年,第三个日本和尚成寻见到了宋神宗。宋神宗顺口问了下日本的人口,成寻张口就来:“不知几亿万!”自吹自擂颇有前辈奝然之风。
成寻对自己国家一顿吹捧,宋神宗竟然对日本产生了好感,便让成寻带了信件和《金泥法华经》,还有20匹锦送给天皇。
可是成寻把信和礼物带回去后,日本朝廷却为此伤透了脑筋,因为信件里写得明明白白:“回赐日本国。”一个“赐”字,戳到了日本人别扭而又敏感的玻璃心。他们各种讨论,还拉来宋朝商人孙忠一起讨论,而这一讨论,就是五年。
五年后,日本朝廷终于做出决定,不接受“回赐”这两个字。
后来宋朝又派了好几拨商人给日本朝廷送礼物,每一次都让日本人心惊胆战。
该来的还是来了,最后一次,宋徽宗亲自写了牒文,说是希望日本能用自己国家的珍奇物产,给大宋朝上个贡啥的。
日本人快哭了,他们想着俺们就是不想称臣,你还一个劲儿地来,烦不烦啊!所以这次他们又讨论了三年。最后干脆决定,不回信了。
樱花、和服、日本刀
当然,闭关锁国也是要资本的,前提就是自给自足,万事不求人。虽然晚唐和宋朝的文化元素依然通过种种途径进入日本,但是日本自上而下的模仿和学习已经告一段落。他们甚至开始竭力避开中华文化,努力找寻自己的风格特质。
所以当国家的大门关起来之后,日本全国上下加快了上层建筑的建设,兴起了“国风运动”,或者说“和风运动”,目的是本国文化由他国输血变成自己造血。
要知道,日本人还在茹毛饮血的时期,就已经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诗书礼乐,基本就没有原创的。经过近千年的文化输血,让他们很难真正做到剥离中华文化。但是想要找到自己民族的主体意识,必须强制剥离和再造。
首先,最重要的,是文字。所谓“书同文”,文字的异同,关系到民族文化血缘的远近。在当时的日本,汉字是最流行的书写方式,在重要的正式场合都得用汉字。不过,当时日本还有一个半原创的文字系统,那就是平假名。平假名在民间场合还算流行,但是不太登大雅之堂。现在,朝廷想把这个文字发扬光大。
但是怎么弄呢?文字毕竟是用来进行文学创作的。当时日本流行汉诗,所以要用汉字来创作。那么,如果创作本土的文学作品,那不就用上平假名了嘛。所以,他们找到了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本土作品,那就是和歌。这个本来就跟乡间小调似的谈情说爱的文学体裁,就着和风运动,被官方推崇,朝廷还特意编纂了《古今和歌集》,从此平假名也就成为正式的文字。
和风运动,就是要用“和”字代替“唐”字。首当其冲的是一些标志性物件。比如说,樱花。当年遣唐使们出发之前,还要赏梅花,对着梅花写诗呢。可是这梅花是大唐的象征呀,于是日本人绞尽脑汁,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种中国人不爱看的花,那就是樱花。这本是种在日本田间地头的一种植物。结果,它被引进了宫廷,贵族们在樱花下饮酒赋诗,它也成为日本最著名的象征。
类似的,还有后来的和服,它们都是在唐朝文化的影响下发展出来的日本文化符号。
虽然和风运动大多是在唐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的,虽然宋朝的茶道、禅宗等依然漂洋过海,但是日本为中华马首是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提到日本,已经有樱花、和服和日本刀做符号了。唐朝是他们的师长,宋朝是他们的师兄弟,两国的天平开始缓慢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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