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宁铂:从象牙塔到佛塔
2016年12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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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下碎语】
  2015年元旦过后,我们在某地佛学院对宁铂进行了独家采访。当一位清癯、黑瘦的宁铂师傅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很愕然——当年少年班那个万众敬仰的胖乎乎、白净净的“神童”形象已荡然无存。此后与我对话时从容的语速,也与《实话实说》栏目视频中那个急于表达的宁铂截然不同,唯一没变化的只剩下挂在嘴角边的一丝腼腆和与人交谈时依旧低垂的眼神。
  作者:从小学、中学到少年班,又从中科大到佛学院,您走过的路有“三门”——从家门到校门,再到佛门?
  宁铂:准确地说,我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学校,在中科大待了19年,现在到这里(佛学院)也还是教书。
  作者:谈到我们国家的教育,似乎已经成为当下最受国民诟病、吐槽的一个领域,您认为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宁铂:出在“利益导向”。当整个社会导向趋利时,教育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应试教育其实也就是社会利益导向的体现。什么东西容易出政绩,学校就去追求什么。老师教出一个高尚的学生,要等学生盖棺定论才算数,但分数高低,却是马上就见分晓。
  比如说奥数班。一个朋友的儿子因为父母比较注意全面发展,不主张儿子参加奥数集训,结果孩子在上高三的时候,数学还不会用复数。我说你怎么可能不懂复数,高一就应该学习了?他说:“这些东西我们没学,只有奥数班才学。”
  作者:对普通教材降低要求,无异于给奥数班提供了盈利余地。听说有些学校或老师,为了逼迫孩子上高学费的奥数班,甚至把教材里必要的东西抽出来不学。
  宁铂:是。再举个例子,我在华东某市给一个小学五年级男孩做心理辅导,孩子不肯上奥数班,怕难。家长说难什么难,我们来试试,结果一堆大人啃不下小学五年级的奥数题,什么“鸡兔同笼”,初中不定方程一下解决了,你干吗要提前难为孩子?故意把学习复杂化,让人觉得孩子成才非得要上奥数班,教育活动变成了利益博弈。
  作者:谈到早慧教育,这些年,社会各界对少年班也有不少质疑与争议。从某种意义上讲,先有“第一神童”宁铂,才后有中国少年班。您怎么看?
  宁铂:少年班的智力发展、学习能力都没有问题,但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正好处在相当于别人中学的时间段。这个年龄的孩子,处理人际关系和应激能力不够,心理承受力、抗打击能力和社会经验不足,而社会经验不足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尽管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与他们在后继的人生中遇到的问题相比较,有如“小巫见大巫”,但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来说却都是“第一次”,适应起来很困难。因此,教育理论不主张这个年龄段的人离开父母,尽管表面上看,他们在家里也会老跟父母唱反调,可实际上还是非常需要父母信任式的、陪伴式的、潜移默化式的影响和支持。实践证明,过早让孩子读大学,是违反教育规律的。
  作者:既然如此,从最早你们那一届算起,中科大的少年班也办了几十年了,它的出现和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宁铂:当年出现少年班有它特定的历史背景。1977年刚刚粉碎“四人帮”,百废待兴,国家提倡“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科技界也像体育界一样搞“锦标战略”。工科、文科、农科、医科、化学、生物都是实践性学科,不容易快出成果和人才,只有数学、物理能快得起来。加上当时主流媒体对杨振宁、李政道和陈景润等先生的宣传,都被有意无意导向“锦标主义”,所以那时候尖子学生的第一志愿不是数学就是物理。
  少年班也一样。李政道博士我个人非常尊敬他,他给中央领导写信的想法很朴素,“孩子们集中到一起发展是不是更好?”但是国家却因此而把少年班列入战略计划。可以这么说,少年班并不符合教育规律,而且“出生就带了病”。
  作者:哦?带了什么病?
  宁铂:在一段时间里,前苏联儿童心理学家维果茨基提出的“最近发展区”是少年班的主要理论依据,认为孩子只要有潜力就可以用非自然的发展方式培养。我认为“最近发展区”能够被利用的前提,是“达成健康发展的客观条件的满足”。如果缺乏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生活理念,缺乏对社会和人生的正确认识,“发展方向”就会发生偏移,容易在教育领域导致“大跃进”式的、“瞎指挥”式的左倾机会主义错误。从佛家的角度来看,就叫“不遵循缘起法”。事实可以说明问题,高峰时全国有13所高校都开办了少年班,但绝大多数学校发现问题后无法处理,所以就只能停办。
  作者:中科大最早开办少年班,有没有出现过类似其他学校经历的难题?
  宁铂:不会没有。少年班从发展到稳定,足足用了20年时间。其间部分少年班成员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成绩或心理发生波动,有些人尤其是外校的人幸灾乐祸,如果不是中科大老师们顶住压力,凭着对学生的爱心坚持做了很多工作,就很难把少年班的理念传承下来。
  作者:您认为“理想的超常教育框架”,应该是怎样的?
  宁铂:德育成长贯穿人的一生,难言超前。智力发展可以超前一点,但到了30岁之后,也会进入缓慢成长的类似于“饱和”的状态。这么多年,我在少年班只看到两个真正智力超常的学生,一个是谢彦波,另一个是00班的女孩苏淑芳,其他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学出来的。学习能力方面,谢彦波特别厉害,那位女学生特别善于用巧劲。尽管他们小时候聪明,但长大后还得要适应成年人的社会才行,否则就会在社会生活中遭受挫折,难以达到理想的高度。
  作者:对于少年班的学生,社会上有一种普遍的舆论设定,你上了少年班,就理应成功。
  宁铂:这种舆论本来就是错的。少年班的读书时间只有几年,在一个人一生中占多大比例?张亚勤、郭元林等少年班毕业生的成功,与其说是少年班给的,倒不如主要归功于他们在社会上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打拼。
  作者:也有人提出,高校少年班的推出,目的是吸引眼球,抢生源。
  宁铂: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但可以肯定的是,搞教育不能太过功利。前面说过,上世纪80年代,学生的榜样都是李政道、杨振宁、陈景润那几位先生,其实杨振宁、李政道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前、之后做了非常多的工作,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光环上。当时倡导学习他们的目的,与体育界长期以来用“金牌战略”冲击“全民健身”的道理相似。
  接下来,1983—1986年出国潮,孩子从小就一窝蜂学外语,目标锁定出国;1988年之后经济热了,时髦学经济、学会计;1995年之后时髦学管理;2000年之后又时髦学金融……整个社会教育的导向很明确,社会上什么吃香、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学校就开什么班,考试就考什么,志愿就填什么……
  (摘自《天骄之殇:真实记录中国教育30年典型事件》,吴树 蒋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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