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意大利罗马参加欧盟特别峰会。
3月25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在意大利罗马参加欧盟特别峰会。
自1957年3月25日《罗马条约》签订以来,欧盟已经成立了整整60年。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六十年是一个甲子,意味着一次轮回。曾几何时,欧盟被认为是世界区域联合甚至最终走向大同的模式,但如今花甲之年的欧盟却老态龙钟,危机重重。是什么让这个人类曾经的样板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呢?欧盟是否真的会像这些领导人所期望的那样,继续延续下去呢?
本报记者 王昱
欧盟,这个生日不快乐
以“大嘴”闻名的美国总统特朗普,曾经放过一个嘴炮:据《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今年1月份,特朗普在会见英国保守党议员米歇尔·高夫时,曾“宽慰”后者不必为英国脱欧所面临的暂时困难而过度烦心,因为“别的国家也将很快离开欧盟,我确实认为,维持欧盟一体化将不会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该报还进一步披露说,特朗普说的这个“很快”也许快得超乎想象,因为特朗普曾跟他的幕僚提过:“也许2017年会是欧盟的解体年。”
事实上,从今年年初开始,全世界各大媒体类似的预言就从来没断过。年初,德国自家的《经济周刊》也曾警告说,欧盟今年将面临众多“关卡”,德国、法国、荷兰、意大利等欧盟主要国家将在今年举行大选,在欧洲因饱受难民问题困扰而右翼政党横行的当下,这些选举只要一着不慎,就可能导致整个欧盟满盘皆输。
虽然从目前已经进行了的荷兰选举看,欧洲右翼势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但真正的考验其实还在后面:在4月至5月举行的法国大选中,如果主张“废除欧元,回归法郎”的右翼女政客勒庞上台,欧盟内部就将爆发一场德法大战,欧盟可能立即猝死。而到了9月,德国总理也将换届,默克尔一直是坚定的欧盟主义者,为了维持欧盟蹒跚前行,她不惜调动德国巨大人力物力帮助更多国家留在欧盟中。如果默克尔不能连任,希腊、爱尔兰、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将很难再留在欧盟中。那么,等待欧盟的将是一场慢性解体。
总而言之,欧盟今年这个60岁生日,过得不仅不快乐,而且命途多舛。让欧盟弄到这步田地的病根究竟何在呢?
悖论:图名还是图利?
不客气地说,欧盟走到今天,虽然受了点“难民问题”这样的“天灾”影响,但更多是自己“作”的结果。
1957年,当《罗马条约》签订时,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曾发来贺电,盛赞这是“伟大理想与伟大现实的完美结合”。不管美国人当年的祝贺是否真心,这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欧盟诞生之初最让人眼红的地方,正在于它既是欧洲人千年梦想的实现,又有现实的经济利益。
欧洲人是有欧洲梦的。13世纪的意大利诗人但丁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不是《神曲》,而是一本名叫《论世界帝国》的书,在该书中,但丁率先提出欧洲基督教世界应该统一在一个帝国治下,实现“上帝的和平”。1713年,法国的圣·皮埃尔发表了《给欧洲以永恒和平的方案》一书,提出“欧洲联邦”。值得一提的是,皮埃尔首次提出了十二颗金星围绕在一起的“圣母玛利亚星环”,这个符号正是欧盟今天的旗帜。
进入工业时代之后,欧洲统一在理想之外又有了现实利益的催促,各国之间的关税阻碍了资本的流通和工业的发展,尤其是欧洲大陆两大强国法德之间的“煤铁难题”尤为迫切:德国的鲁尔区盛产煤矿,而邻近的法国阿尔萨斯和洛林盛产铁矿,两种紧邻的资源仅仅因为政治原因无法有机结合,这成为德法之间百年恩怨和两次世界大战的最重要导火索。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德法之间通过《巴黎条约》牵头组成了“欧洲煤钢共同体”,该组织正是欧盟的前身。
以理想为旗,以现实的经济利益为体,欧盟看上去似乎“两全其美”。但问题又恰恰出在这个两全其美上:欧盟到底是一个为理想而建立的政治共同体?还是一个以经济利益为重的经济联盟?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清楚。
其实,很早就有人指出了这种模棱两可要不得。曾任欧盟执委会主席的雅克·德洛尔,卸任后曾写过一篇题为《共同体是什么》的文章,在文中,他就指出了这个问题,并指出对该问题的解答会导出欧盟未来两种不同的发展方向:
如果欧盟基于的是“统一欧洲”的政治理想,那么欧盟就应该抓住冷战结束的时机迅速扩张,尽可能地涵盖欧洲。同时,允许加盟的各国保持相对的经济独立性,等待时机成熟,再逐步构建欧盟内部的统一经济市场。
但如果欧盟基于的是现实经济利益考量,欧盟的扩张步伐就应该迈得谨慎些,先在内部强化既有的统一经济体,而后等待和扶持欧盟外部各国经济发展,等它们与各成员国建立密切、健康且稳定的经济联系之后,再吸收它们入盟。
应当说,两套方案都是可行的,但现实中的欧盟最终打出了一套毫无章法的“乱拳”:它先是在扩盟上搞“大跃进”:上世纪70年代吸纳英国等四国,80年代吸纳希腊等三国,90年代吸收瑞典等三国,2000年后相继吸纳了十二个国家。而后,欧盟又开始在内部订立各种“家法”:欧元、统一金融体系甚至《欧盟宪法》,种种加快欧盟一体化的措施相继出台。过快的扩张,加上过严的规则,让准备不足的新伙伴们直呼适应不了,闹着要分家,最终造成了欧盟今日濒临解体的困局。
这就让人看不懂了,既然已有明眼人指路,欧盟为何最终出此下策呢?
德法,同床异梦的夫妻
欧洲神话中,有一种怪兽名叫奇美拉,它力大无穷、爪牙可怖,却因为长着两个头,无法形成统一意见,最终被英雄所斩杀。现实中的欧盟,其实也是这样一只“奇美拉”,它的两个“头”,就是被誉为欧盟双发动机的法国和德国。这两个国家对欧盟都有构想,但两个构想完全不同。
对于法国而言,当初创立欧盟最主要的考量是政治的——法国作为二战中被纳粹全境占领的国家,其实力本不足以列席战后五大国,仅仅是因为美国遏制苏联的需要才被强拉进来,因此常被讥笑为“买了二等舱机票,却坐进头等舱的‘大国’”。但既然头等舱已经坐进去了,就得想办法“补票”。对此,二战后的法国总统戴高乐曾想以法国为首建立“法语联盟”或“拉丁联盟”,但都遭到美国阻挠,于是法国迫不得已地做起了“欧洲梦”。而以法国的实力,显然不足以独自号令整个欧洲,于是只能拉上经济实力强大的德国为其撑腰。
而对于德国来说,欧盟的意义主要是经济上的,战后迅速恢复经济实力的德国虽然打消了以武力统一欧洲的侵略野心,但这个工业强国对原材料、劳动力和市场的需求却不能被一并打消。所以,德国迫切需要一个经济共同体来满足其需求。而由于德国在两次大战中积累下的坏名声,自己挑头建立共同体会给人留下“德意志第四帝国”的糟糕联想,所以只能依赖与法国的合作,借法国的招牌实现自己的利益。
所以,在60年前《罗马条约》签订时,法德两国可谓一个为名、一个为利,是资源优化组合、各取所需的典范。这种各取所需,正是德法战后和解的根本动因。
可是,这种合作有一个问题:法国的目的既然在于“拉大旗作虎皮”,当然要加快欧盟扩大的进程,多拉些盟友,以壮声势。而德国作为实际“出资方”,则一直致力于推动欧盟内的一体化进程,以便打通各国市场,尽快收回成本。
于是就有了讽刺的一幕。60年来,法德这两台“欧盟发动机”大多数时候是朝着两个不同方向输出功率的——一个在外疯狂“圈粉”,一个在内拼命“定规矩”。正如评论家们所言:“德法其实是在同一个‘欧盟’口号下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当然,法国有时也会抱怨德国规矩太多,而德国也曾担心法国“圈粉”太滥。但这些抱怨又恰好不是两国的主要诉求,于是互相妥协,只是苦了它们共同营造的欧盟,在这两个大国南辕北辙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被撕得撑不下去了。
事实上,法德两国今年共同遭遇的选举危机,正是两国矛盾即将表面化的证明——法国右翼候选人勒庞提出的“废除欧元,回归法郎”等口号,显然是对当今欧盟规矩太多、又大多有利于德国的不满。而默克尔的反对者们“欧盟没有给德国足够回报”的批评,则体现了德国对欧盟过度扩张后经济价值干涸的失望。可以想见,如果今年法德同时实现“政治变天”,那不过是两国彼此积聚多年的怨气完成了一次宣泄,宛如一对夫妻互相忍耐多年后大吵一架,而后断然分手。这种分手即便不在今年发生,德法间的内在矛盾也不会消失,早晚要迎来更猛烈的爆发。
由此观之,刚刚签订的新版《罗马宣言》是令人失望的。欧盟到底应该优先建成一个政治共同体还是一个经济共同体?它的组建,究竟是为了远方的欧洲梦,还是眼前的经济利益?这个当年的老问题仍没有被解答。这是这个双头联盟从诞生之日起,就命中注定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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