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左)和福特在一起。(资料片)
卢泰愚(左)和全斗焕一同受审。(资料片)
特赦罪犯,尤其是因丑闻下台的政客,这是个看似有违法治社会原则的行为,但此类特赦屡有发生,甚至在不少西方国家成为惯例。总统的特赦权是怎么来的?朴槿惠有可能被法外开恩吗?
本报记者 王昱
美国总统酷爱“放水”
5月16日,前美军情报分析员切尔西·曼宁就因特赦出狱。2010年,曼宁因将逾70万份机密文件泄露给“维基揭秘”网站而被捕。2013年,美国军事法庭以“间谍罪”判处其35年监禁,但今年1月,奥巴马在还有3天就要卸任时,紧急签署特赦令,将曼宁的35年刑期缩短为7年,使得他今年5月16日刑满获释。
美国号称健全的法治社会,难道总统想特赦谁就能特赦谁吗?确实如此。
目前,包括韩国在内的大部分总统制国家的特赦制度都是参考美国设计的。而美国总统的特赦权可谓“无法无天”,美国宪法第二条第二款在谈到特赦时写道:“除了弹劾案之外,他有权对于违反合众国法律者颁赐缓刑和特赦。”
有人曾评价说,特赦权是“美国总统拥有的所有权力中最接近国王的权力”。理论上,总统可凭借这一权力赦免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受任何机构的制约和审查,也不需要给出任何理由。事实上,1787年,美国的国父们在制定联邦宪法时,就是参照英国法中有关君主特赦的规定,把总统特赦权写入美国宪法的。
历任美国总统十分享受这项权力,几乎每位美国总统任内都进行过特赦。美国司法部网站有一项统计,记录了1900年以来美国总统特赦以及减刑人数。数据显示,二战后,杜鲁门是批准赦免人数最多的总统,为1913人；列在第二位的是艾森豪威尔,赦免过1110人；林登·约翰逊赦免了960人,名列第三；自己被特赦的尼克松也曾赦免过863人。
由于担心特赦权会损害自己的名声,总统们一般会选择在即将卸任时才大赦天下。估计这也是总统们最过瘾的一段时光。比如,赦免了曼宁的奥巴马,曾在即将卸任前的一天内特赦了231名囚犯,一举创下美国总统“单日宽赦罪犯人数”最高纪录。而克林顿和小布什交接时,曾出现因克林顿加班签署特赦令,导致小布什车队被堵在白宫门口进不去的情况。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克林顿在这次“加班特赦”中,还特赦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亲弟弟罗杰·克林顿。
福特为何赦免尼克松
对于总统们任性的特赦,美国人也很生气。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1974年福特总统特赦前总统尼克松。
1974年8月,时任总统尼克松由于“水门事件”被迫辞职,根据美国宪法,作为副总统的福特继任总统。仅一个月后,福特作出一个令大多数美国人吃惊的决定,他宣布动用总统特权,“完全、无条件、彻底赦免”尼克松的所有罪行。
这纸特赦令引起美国舆论的轩然大波。因为当时尼克松的处境跟今天的朴槿惠十分相似,都是在丑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被迫下台的。而这种强大到足以逼总统下台的舆论在扳倒总统后也不会轻易消解,社会上存在大量支持追究尼克松刑责的声音,大有不把这位前总统送进监狱誓不罢休的架势。
在这种情况下,福特冒天下之大不韪签署特赦令,当然会引人非议,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指责两人达成了“总统职位换特赦”的秘密交易。虽然福特本人极力否认这一说法,但这最终还是提前终结了他的总统生涯。特赦令公布后,福特的支持率从71%暴跌到49%。两个月后,福特所在的共和党在国会中期选举中大败,他本人也成了“跛脚鸭总统”。两年后的大选中,竞选对手吉米·卡特又拿特赦尼克松说事儿,福特最终以微小差距输掉了选举。
那么,这事到底是不是一次肮脏的幕后交易呢?
反过来想一想,若果真如此,福特和尼克松显然有更好的交易方式——福特可仿照惯例,在即将卸任时,或者至少竞选连任成功后再宣布特赦。这样一来,不仅福特的政治生命可以保全甚至延长,尼克松也坐不了多长时间牢——以“水门事件”的复杂程度,短短两三年时间,很可能连司法程序还没走完。
对于福特特赦尼克松的行为,曾在小布什政府担任副总统的切尼(彼时任福特的白宫办公室主任)在回忆录中分析说:“在随后几年的白宫生涯中,我很庆幸‘水门事件’成为过去,否则对一位前总统的审判就会像是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
对照今天正在韩国发生的事情,切尼的这段分析更易理解:如果当年福特没有立刻赦免尼克松,那么尼克松很可能会像朴槿惠一样走上法庭,也会像朴槿惠和她的幕僚们一样“咬定青山不放松”。漫长的诉讼、一轮又一轮的听证会、不断爆出的政府黑幕,以及基于自己政治观点站队的民众,将使对尼克松的审判演化为一场延绵不绝的司法战争,而美国的社会共识和对政府的信任也将在这一过程中被撕碎。
其实,在签署特赦令后,福特本人曾在对全国的电视广播中有过一番解释,他说:“我觉得这个特赦对国家利益来说是最好的……它(‘水门事件’)是我们所有人都参与的悲剧。它永无止境,除非有人在上面写上一个结尾。我认识到只有我能做这件事,假如我能够的话,那么我必须做这件事。”
看过韩国的闹剧,我们有理由相信福特的阐述是真诚的,他确实帮美国终结了一场噩梦。
近些年来,美国人对福特的评价已经越来越高。2001年,在卸任25年后,福特获得“肯尼迪勇气奖”,该奖项专门用于表彰那些在众人反对时还能作出明智决定的官员。2013年,美军将首艘新型核动力电磁航母命名为“福特”号。而切尼在评价福特时说:“福特其实正是美国人想要的那种总统,只是他们真正拥有时却察觉不到,也不珍惜。”
韩国人民不答应
福特这种用特赦来终结“国家悲剧”的方式,恐怕不太适用于现在同样深陷类似泥潭的韩国。
虽然韩国的总统特赦权是仿照美国建立的,而且韩国历史上也有过特赦前总统的先例,但韩美两国的政治生态差别很大。
1992年,韩国完成民主化改革,首位真正的民选总统金泳三上台后,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是否审判两位前总统全斗焕和卢泰愚。由于二人执政期间曾多次暴力镇压民众,且有腐败嫌疑,因此民众对审判两人的呼声很高。但另一方面,金泳三本人十分清楚,如果审判两人,势必会激起韩国残存的保守派和军队的反弹,引发的争论将毁掉自己的任期,甚至会撕裂韩国,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顶住民意压力特赦两人。
纠结再三的金泳三最后玩了个花样:1995年他批准将全斗焕和卢泰愚正式提起诉讼。1997年12月,首尔高等法院在历时三年的审判后作出终审判决,以参与军事叛乱和内乱罪等罪名,判处全斗焕无期徒刑、判处卢泰愚17年监禁。
但就在当月,金泳三在任期尾声时签署对全、卢二人的特赦令,把宣布和执行该特赦的苦差事留给了继任者金大中。金泳三的“甩锅”手法实在高妙,时至今日,当韩国左翼要骂政府“放跑了独裁者”时,不少人还把账算在金大中头上。
我们没有理由嘲笑金泳三缺乏魄力,虽然都有特赦权,但韩国的政治氛围跟美国迥异,民间对因丑闻下台的前总统一直抱有毫不退让的追责态度,以至于在政府特赦了全斗焕和卢泰愚之后,还有人组织“讨奸团”、“正义实现同盟”,以寄恐吓信、绑架、暗杀等手段“誓让二贼伏法”。
在金泳三使用特赦权之后,韩国政界要求限制甚至废除总统特赦权的动议就从来没有停过。2008年至2013年任韩国总统的李明博曾“顶风冒进”,因任内7次动用特赦权而被群起攻之。在这场反特赦“大合唱”中,调门最高的正是今日锒铛入狱的朴槿惠。她在即将接任李明博出任总统前曾屡次表态:“我不赞同李总统对特赦的态度,过滥的特赦是对腐败的纵容,我执政期间将慎用该权力……”
与美式特赦相比,那种铁面无私、绝不宽恕、一查到底的追责更符合东亚人民的政治审美。但这种“惩恶扬善”的代价往往是民意在诉讼中陷入分裂,而现任政府的动作将因此受影响并严重变形,如福特当年所言,成为一场“永无止境”的“国家悲剧”。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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