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万里 右:▲山东省立图书馆全体同仁合影(上世纪30年代初期)
今年是山东籍学者屈万里诞辰110周年。屈万里在经学、史学、古文字学、版本目录学诸方面有开创性贡献,蜚声海内外。1932年到1939年,他曾在山东省立图书馆工作数年,任编藏部主任。抗战爆发之初,屈万里与王献唐等人一道,护书南下,几经漂泊,为传承齐鲁文脉做出了不朽的贡献。近日,屈万里先生嫡孙、学者屈焕新作客大众讲坛,在讲座中重点讲述了80年前祖父屈万里辗转崎岖的护书之旅。
载书漂流,途中屡遇空袭
屈万里,山东鱼台人,自幼好学,手不释卷。他先后求学于济宁省立七中和济南东鲁学校,后因适逢“济南惨案”,又到北平郁文学院读书一年。然而,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北平也不太平,他只得又回到济南。好在得到了高中老师李云林的接济,经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所长栾调甫推荐,到山东省立图书馆任职。时任省图馆长王献唐非常欣赏屈万里的才学和人品,两人亦师亦友,在大明湖畔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1937年10月,日军逼近济南,泉城局势岌岌可危,行政机关纷纷南迁,而文教机构只能自寻生路。当时的省图藏有大量珍贵书籍文物,如不迅速转移,将落入日军之手或毁于战火,后果不堪设想。
几经思量,考虑到日本人不敢对孔子后人造次,王献唐决定挑选十箱最珍贵的文物,暂时存放到离济南不远的曲阜孔府之中。迁移国宝,兹事体大,况且那时的齐鲁大地已经硝烟弥漫,此行生死难料,王献唐思来想去,在由何人押送上颇费思量。最后,王献唐对屈万里说:“本馆为吾东文献所荟萃,若有不测,吾辈何以面对齐鲁父老?拟就力之所及,将比较珍秘者十箱,移曲阜至奉祀官府(即孔府),顾此事重要,可以肩其任者,惟余与子耳。”屈万里听得馆长的迁移方案,当即同意,“闻而感奋,已拼兹藐躯,与此累累十箱者共存亡”,毅然辞别家人,于10月12日晚从济南火车站出发,开始了这次秘密转运之旅。
济南到曲阜平时仅需一天,这次却用了四天。14日上午,屈万里护送文物到了兖州附近的吴村火车站,突然头顶响起空袭警报,三架敌机从西北方向飞来。如果敌机的袭击目标是兖州,这十箱文物很有可能会化为灰烬,屈万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幸好,敌机转而飞向了济宁方向,文物逃过一劫,得以顺利运到孔府,屈万里受到了奉祀官孔德成的热情接待。
孔德成是孔子七十七代传人,1920年受北洋政府袭封第二十二代“衍圣公”,1936年受国民政府特任“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当时孔德成年仅十七岁,却深知文物之珍贵,不顾危险,慷慨应诺。屈万里《载书记事》云:“余闻而感慰,乃晋谒奉祀官孔达生德成先生,接洽房舍,当承慨许。孔公年甫十九(实十七周岁),温文儒雅,而应事明决,望而知非常才也。”
此后,王献唐又陆续押运文物与屈万里在曲阜“会师”。最终,共从省图运出古籍善本438种2659册,名人字画143种182件,金石器物734件。两人在曲阜停留了一个半月,算是稍作休整。然而到1937年底时,曲阜也不再安全,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周边飞机的轰炸声,谁也不知道哪天日本人就会将枪口瞄准曲阜。
国难当头,生死一线。有一次,屈万里去兖州,忽然遇到四架敌机来袭,情急之下,屈万里躲入了树林,然而敌机瞄准了树林,很快,树林里便孔洞密布。屈万里又连忙钻出树林,趴在了路边,奇迹般捡回了一条命。
蜀道遇险,乐山崖洞藏书
1937年12月27日,王献唐、屈万里辞别孔德成,离曲阜,过铜山,经汴郑,出武胜关,途中又经三次空袭,行程八天,涉险抵达汉口,停留十余日。为了苦中作乐,一天,二人乘船渡江到武昌黄鹤楼访古。望着悠悠浮云和滔滔江水,在抱膝亭下,屈万里不禁感慨,堂堂七尺男儿“值国家破亡之日,不能执戈前驱,枭倭寇之首”,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没过多久,孔德成也转移到了汉口。接上级令,省图这批文物将运到四川万县。1938年1月19日,王献唐、屈万里等人抵沙市,过宜昌,在宜昌遭到猛烈的空袭,不得已又回到了汉口。31日是这年的农历春节,汉口却没有欢乐喜庆的气氛,码头上挤满了逃亡的难民,哀嚎不断。
王献唐、屈万里在码头上苦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终于登上了船,渡过长江几十个深峡险滩,才到达万县。面对逆境,两人并没有意志消沉,而是欣赏两岸风光,每到一处,便吟咏先贤名流的诗词歌赋,探认人物典故的来龙去脉。
抵达万县后,他们租住在山里的一处院落。周边岩石幽邃,竹木葱茏,窗外有一株老梅,有合抱之粗,得以闹中取静。1938年10月,王献唐调入乐山武汉大学执教,护送来的文物也要一并转移过去,押运的任务又落在了屈万里肩上。
1938年10月底,屈万里携文物向乐山进发。11月3日到重庆,在重庆往船上搬运书箱时,屈万里一不小心失足掉入了湍急的江水,险些葬身鱼腹。24日,终于到达了乐山,屈万里思忖后,将文物藏在了乐山大佛寺一侧一处隐而不露、不易受潮的崖洞里,并砌堵了洞口。随后,屈万里在乐山停留了五个月,借此机会,他给自己制定了充实的自修课程表,重新研究易经,并通读古籍十多种。
1939年,王献唐与屈万里在四川乐山生活已经十分窘迫,屈万里不得已独自到重庆另谋生计。当时日军经常对重庆进行轰炸,政局一片混乱。恰好屈万里高中的老师吕今山正在重庆担任孔德成的老师,他对屈万里说,孔德成在重庆正需要一个伴读,你不如到他那里去。孔德成与屈万里他乡遇故知,且又是同乡,百感交集,孔德成也极力挽留,屈万里便留在孔德成处,做奉祀官伴读兼文书主任。
虽然如此,屈万里还是私下联系了一份教育部社教的临时性工作,条件十分艰苦,待遇又低。孔德成见屈万里去意已决,便托人将屈万里介绍到中央图书馆,负责善本书的管理。屈万里之前即在图书馆工作,轻车熟路,又能博览群书,虽然条件较差,还是欣然接受了。
此后,屈万里迁居台湾。1979年2月16日,屈万里病逝,享年73岁。他的墓地选在林口太平岭,依山面海,遥望齐鲁。
屈万里将南下护书经历写成《载书飘流记》,直到1976年才公开出版。此时,寓居台湾的他仍在惦念:“不知此图书文物,尚存天壤间否?”那时屈万里尚不知道,抗战胜利后,这批文物安全运回山东,分别藏于山东省图书馆和山东博物馆,得以世代流传。
家乡父老并没有忘记他舍生忘死的护书之功。2001年,屈万里后人将从台湾带回的屈万里手稿、书信、字画、著作等捐赠给了山东省图书馆,为此,山东省图书馆专门开设了“屈万里纪念室”,这也是省图首个个人纪念室。今年,省图推出“万里追思——纪念屈万里先生诞辰110周年”专题书法展,并邀请其嫡孙屈焕新举办讲座,追思这位为传承中华文脉做出卓越贡献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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