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旧世界留作你们的盛宴,而把你疲敝的穷苦人给我吧,把你贫民窟中渴望呼吸的众生给我吧,把你驱赶到海滩上拥挤的流民都给我吧,高举明灯、我站在自由的金门前。”如果推选一句美国“国家广告词”,这句刻在自由女神像下的十四行诗也许当之无愧。的确,自美国建国以来,这个国家一直以全球最为开放的移民政策著称。 　　然而,美国引以为傲的“金门”却向移民们关闭了——当地时间4月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突然宣布,他已签署了暂停移民入境的行政令,为期60天。联邦政府颁布禁令叫停移民,这在美国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这个破天荒的举措背后,究竟是美国疫情使然,是特朗普的私心作祟,还是反映了某种历史趋势呢?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抗疫”只是个借口 　　“刚刚,我签署了禁止移民进入美国的行政命令。”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疫情简报会上如是宣布。事实上,早在本周初,特朗普就已经放出即将颁布移民禁令的风声,只不过,在最初的“投石问路”引发舆论哗然和众多反对声后,特朗普21日收缩了对“移民禁令”的描述,称将暂停发放绿卡60天。但他同时透露,正在对第二份更加严格的移民行政令进行评估。 　　对于“移民禁令”的理由,特朗普摆在明面上的说法是“防疫”需要和保护美国人的工作机会。21日,他在白宫的新闻发布会上说:“被病毒感染而失业的美国人被从国外飞来的新移民劳工取代,这是错误和不公平的。我们必须首先照顾美国工人。”特朗普还说,暂停移民也有助于为美国公民保留重要的医疗资源,“让珍贵的医疗资源救更多美国人的生命”。 　　然而,即便不需要太艰深的专业知识,也能看出特朗普的上述理由不太靠谱。 　　首先,从防疫的角度上说,在特朗普发布“暂停移民”这个想法之前,受疫情影响,美国的移民程序基本已停止,连签证办公室都关闭了,外国政府也要求本国公民暂停不必要的赴美旅行,再加上赴美人士必须进行14天隔离的措施,美国已经基本控制了输入病例的问题。目前美国疫情的扩散,主要是检测、隔离和医治不到位导致的内部感染无法控制。 　　“将医疗资源节省下来留给美国人用”的说法则更荒唐。正如《华盛顿邮报》撰文指出的,眼下美国最缺的医疗资源其实是“人”——那些受过专业医疗训练的医生。而特朗普的“移民禁令”一下,最受影响的是那些等待H-1B签证的专业人士,这些签证申请者中就有大量的医生。《华盛顿邮报》给出的数据称,美国目前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生中,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持H-1B签证的移民。这些人眼下可都是各国争抢的宝贝,而特朗普却要断了他们及其家属进入美国的途径,在控制疫情上是自杀级别的蠢招。 　　至于“保护美国人工作机会”的理由则似是而非。美国国家政策基金会(NFAP)日前公布的一项研究表明,移民比例每增加1个百分点,受过本科教育的本土美国人的劳动力参与率会提高0.16个百分点,本科学历以上的本土美国人的劳动力参与率则会提高0.07个百分点。与此同时,移民对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的本土美国人的劳动力参与率没有显著影响。所以,更多移民的到来其实是在促进美国本土民众更充分的就业。 　　实际上,在全球经济都遭遇疫情沉重打击的当下,谁能抢到更多更有质量的劳动力,谁就能更快地从萧条中复苏,而特朗普却选在此时“自废武功”,令绝大多数美国专家学者吐槽不已。“每年合法移民人数的大幅下降意味着,长期经济增长放缓可能是唐纳德·特朗普作为总统留下的最持久的经济遗产。”摩根士丹利首席全球策略师鲁奇·夏尔马如是称。 　　“保位”才是动机 　　“通过这纸禁令,他(特朗普)真正想保住的工作岗位只有一个:总统。”在“移民禁令”公布后,美国《洛杉矶时报》讽刺说。 　　在对抗疫、就业率和美国整体经济都有害而无利的情况下,特朗普依然要颁布这份“移民禁令”,只可能是一种面向2020年大选的竞选策略。 　　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近几个月来,特朗普政府因应对疫情不力遭到猛烈批评,最近几周,特朗普一直试图利用民众对疫情的担忧,恢复对美国移民体系的攻击,以便达到为大选拉票的目的。 　　2016年大选时,“打击非法移民、承诺建立美墨边境隔离墙”就是特朗普的一块核心招牌。自上台以来,特朗普从没有百分之百地完成这个承诺,或许连他自己也知道,对于美国来说,“反移民”只适合当做一块竞选招牌来打。眼下,当大选将临时,以疫情为噱头,特朗普又迎来了打这张牌的好时机。 　　一些美国媒体的报道似乎也佐证了这种猜测。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新闻报道,4月20日,当特朗普第一次在“推特”宣称要“暂停所有移民”时,他的白宫助手们甚至都不清楚总统有这个想法,以至于该“推特”在政府内部也引发了广泛混乱,助手们不得不仓促赶工,在48小时内替总统紧急草拟了一份这一禁令的初步细则,以便供其签署。 　　与政府方面的仓促不同,特朗普竞选团队的反应却堪称神速: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特朗普的竞选团队21日一早就向支持者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称特朗普继续把美国放在首位,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邮件告诉支持者们,他们的意见对特朗普决定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要求他们就是否支持暂停移民投票。有特朗普的竞选顾问甚至干脆承认:“暂停移民”就是一项伟大的拉票活动。 　　总统要颁布政令,为什么竞选团队会比政府工作人员准备还充足呢?答案不言而喻。 　　事实上,特朗普这一招也打了竞选对手一个猝不及防。在特朗普宣称要发“移民禁令”之后的21日一整天,其对手民主党总统竞选人拜登和他的竞选团队都没有对此发表评论,直到21个小时之后,拜登才发表声明指责特朗普“用煽动性的‘推特’掩盖其失败”,话里话外的意思依然是暗指特朗普在“瞎咋呼”。而到了22日,特朗普真的签署行政令后,拜登又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显然又被特朗普“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给整蒙了。 　　《华盛顿邮报》23日曾做了一个民调,结果显示,70%的参与者支持特朗普政府采取临时限制移民的政策。所以,特朗普的“移民禁令”作为总统政令虽然很可能遗臭万年,但作为竞选手段却一定会“流芳千古”。它再次成功地抓住了特朗普的支持者——那些美国底层选民们——的心态,这些底层选民不会去看国家政策基金会的报告,从而理解和接受“更多移民将促进美国就业、帮助美国抗疫”的观点,而只会单纯地凭直觉做出判断,特朗普“挡住移民、把工作机会留给你们”的宣传最符合他们的心思。 　　真正的转变是什么? 　　不过,虽然特朗普开出的“移民禁令药方”是错误的,但眼下美国罹患的“病症”却是真实的——此次疫情暴露出,美国确实在急速丧失吸纳更多移民的能力。 　　当地时间4月23日,美国劳工部公布的数据揭露了一个恐怖的现实:2009年以来美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就业增长,在最近五周内都被抹去。过去五周,美国首次申请失业救济人数累计近2650万,这一数字已远远超过了自2009年11月后美国增加的2242.4万个非农就业岗位。目前,美国的失业总人口已经超过了工作人口总量的10%,这是美国自1929年经济大萧条之后最惨痛的数据。 　　人口流动永远是跟着就业机会走的,在历史上,美国之所以一直成为吸纳全世界人口的“黑洞”,无非是因为它提供了其他地区远远无法供应的充足就业岗位。尤其是在1820年至1920年这一百年当中,美国先后出现三次移民大高峰,而这三次高峰都与美国的工业爆发式增长同步。同时代的欧洲由于金融业日趋发达,推高了制造业成本,出现了与今天发达国家类似的“制造业溢出”效应,大量资本前往美国投资设厂,美国在逐步成为“世界工厂”的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劳动力需求,因此才有底气张开怀抱吸纳海量的外来移民。 　　从这个角度说,刻在自由女神像下那句“将旧世界留作你们的盛宴,而把你疲敝的穷苦人给我吧”并非只是一种道德宣教,而是美国当时国策的写照:让欧洲的资本家们去赚他们的快钱,美国来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吸纳更多的人口。 　　然而,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和金融、IT等行业的勃兴,美国反而成为了“制造业溢出”的国家,GDP中的工业占比从1990年的21%一路下行至2019年的约10%,工厂从美国搬走,取而代之的是硅谷和华尔街越来越多的写字楼。新兴产业确实可以给投资者们带来更高的收益,却无法创造足够的工作岗位,吸纳“疲敝的穷苦人”。所以,美国的底层工人们成为这种变革中最大的受害者,也成为反移民的中坚力量——虽然抢走他们工作岗位的并非是新移民。 　　因为不再是当年的世界工厂,所以无法再敞开怀抱接纳那么多移民。从这个角度说,特朗普新颁布的“移民禁令”虽说只是助选的噱头,冥冥中似乎也暗合了某种“大势”。当然,特朗普恐怕也清楚,想真的让自己的支持者成功就业,归根结底还是要扭转美国这三十年来“制造业溢出”的趋势,把搬出去的工厂再搬回来。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美国过去吸纳移民的传统还有可能回来。如若不然,无论特朗普的“移民禁令”停或不停,美国都将不再是当年那个敞开“金门”吸纳四海人民实现美国梦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