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
父亲说,老杏木做的小板凳,总共做了八个,四个孩子每人一对,自己把自己的拿走吧。
父亲说,这是留给你们四个子女的家产,做完这个,再不做了。他这个老木匠,从此就封斧封刨。父亲经常说做完这一个,再不“捉”这些锯子斧子刨子凿子了。做案板的时候这样说,做炕桌的时候这样说,做小板凳的时候也这样说。但愿他还能“捉”吧,那说明身体还好着。
家里的小家具都是父亲做的,真结实,虽然现在家具市场里卖的也很结实,价格也不贵,但是千里迢迢从遥远的大西北,搭乘着火车、或高铁,穿过大半个中国,来到了礼仪之邦的山东济南,这家具使用起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八个小板凳,父亲让我先挑,我就挑了两个品相最好的,把认为品相不好的两个让小妹拿走了。两只小板凳,搭乘着时代的高铁,一路跟着我,就好像是一种家风的传承。它们看上去朴拙、笨重,可是很敦实,坐上去踏实、放心,可以安安稳稳地使用几十年。
这些年,从老家背来了好些小家具,其中有一只案板,如果放在农村,算不上大案板,但放在城市楼房里,绝对是大案板了,超市里卖的最大案板也比不过它。这也是老杏木做的,为了防止天气干燥木材变形,父亲又在四周用木条封边,在底部用两根粗壮的钢筋固定。那年我买了房落了家,他亲自从大西北背来的,从此永远带着父亲的体温。
父亲给好些亲戚做了案板,都是孩子在城里生活了,都觉着父亲的这个老杏木案板好。我大姑让做了两个,一个给了儿子,另一个不知给了谁。去大姑在城里的楼房,她在烙锅盔,正在用父亲做的这个案板。哎呀,两头翘起来了,放不平稳了,当中还裂了一道缝。可惜可惜,我心里直叫疼。
大姑说:你爸偏心,把不好的给了我,看,现在翘成这样了,凑和着用吧!我拿起来一看,都是一样五厘米的厚板子,边上同样的防翘的挡头,还是用的人没保护好呀。
回来给父亲一说,他也觉着心疼,说:“物件和人一样啊,要仔细地养着。”的确,他做的一个长桌,在家里多少年,后来村里有人买走了,可是不到一年就裂了翘了。这不是父亲的家具不好,是用的人不爱惜啊。
父亲给我做的这个大案板,就在厨房一直平放着,防翘防裂。后来在做厨柜时,量好尺寸,找人又做了一个底架,和厨柜正好搭配在一起,安放的位置在窗户下,到夏天时太阳光从窗户会照进来正好照在案板上,为了防止暴晒裂,在上面铺上围裙。擀面条时,怕刀切面是切伤案板,便把面皮叠起来,又放到另一个小的案板上去切。隔一段时间,就用辣椒油再仔细地擦拭一遍,案板就越来越明亮。愈发厚实了。
厨房有了这个大案板,就像厨房了,具有了家乡的味道。
后来又做了炕桌,又重新做了小的切菜案板,再加上此前陆陆续续做的几个小板凳,父亲做的家具千里迢迢有好几件来这里安家了。记得在十几年前回老家去,也拿回两个小板凳,那两个小板凳其实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岁月了,边角都磨圆了,可仍然结实。
有一天,媳妇儿说,小板凳怎么缺了一个,到处找找不着,是不是放楼道里丢了?原来是收拾卫生,我顺手放在了客厅的窗帘后面。后来找到了,她说,这可得好好保存着,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其实在家具市场中也能买到,甚至可能会比这更结实,但是这是父亲一刨一刨地刨出来的,又用砂纸一遍遍打磨,又最后仔细地刷了清漆,味道就不一样了。
父亲的年龄大了,手抖,但是一捉上他的那些工具,就又稳如磐石。斧子刨子凿子,在他手下一个个非常听话,灵活,灵巧,各种小家具就“活”了,而刨花和锯末的香味就在小院上空飘荡。
这些老家具
笨重朴拙
都是老杏木
老梨木
老核桃木
都是几十年的
慢悠悠生长着的
浸润了年岁的老木头
沁着家乡的木香味儿
沁润着家乡所有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