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鼎
家乡人把池塘称作“大坑”。人民公社时期,我们村里有四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大坑,共有十个。第一队最少,只有半个大坑,我们二队最多,有三个半大坑,所谓半个坑是一个大坑由两个队共有。大坑虽多,有名称的仅两个,一个因其形状称之为“两半子坑”,另一个以靠近住户的姓氏称之为“侯家坑”。
大坑长年不断水,因而有多种鱼虾,还有河蚌、蜗牛。河蚌、蜗牛容易抓,鱼虾在水里却不易逮。眼看着鱼儿在大坑里冒泡翻花,有人就把缝衣服用的铁针烧制成钓钩,用干蒜薹梗做浮标,以蚯蚓为诱饵用来钓鱼。由于自制的钓具笨拙,好容易盼来上钩的鱼却时常脱钩。遛乡的货郎喊着“烂麻苘绳换洋火”来了,向钓鱼人推荐他的钓钩,带倒刺的,夸这钓钩特别好用。钓鱼人赶忙回家找破烂之物换鱼钩,立马就试,还真不假,上了钩的鱼不大轻易逃脱,只是鱼轻易不愿上钩,不论怎么鼓捣就是收获不大。
与我们村相望的白腊湾村靠河沿,家家有渔网,村里的男人大都能撒它几网,闲暇时他们经常到我们村里撒鱼。正是“鱼过千人网,网网都有鱼”,撒鱼的人每次来到总不空手而回。村里有人看着眼馋手痒,也想一试身手,可是接过那网拉开架子往水里一扔,不是甩出个“扁担”就是扔出个“疙瘩”,怎么也撒不开,连小鱼小虾也网不住一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村的打鱼人把活蹦乱跳的鱼虾放进鱼篓里拿走。怎么才能把大坑里的鱼虾捕捉到手呢?村民们都期盼着翻坑。
翻坑须是天热水少的时候,然而热天雨水又多,这坑也不是想翻就能翻的。机会总会有的,偶逢夏秋干旱之时,坑水减少,村民们便乐了,有人带头一吆喝:“翻坑吧?”“翻坑!”青壮年男子、半大孩子聚在一起跳进水里,脚踩污泥来回扑腾搅和,直到把坑水弄得浑浊不堪,鱼虾因水中缺氧都伸头张嘴露出水面。听说翻坑,周围的老人孩子匆匆赶来,手拿插网、笊篱、竹筐、篮子,或站在水中或蹲在水边捞鱼捉虾。每次翻坑,男女老少几乎都有所得,人人喜形于色,回家后把活鲜的鱼虾用青辣椒炖着吃,都说“好着来,真是个味!”
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上级号召利用水面养殖,各生产队便在大坑里养鱼、养藕、养菱,坑水少时就注以河渠之水,自由翻坑的事也遭到禁止。既然大坑有利可图,原先两个生产队共有的“侯家坑”也就成了争夺之地。侯家坑形状如葫芦,我们生产队的半个坑在上游,难以长期存水。为了利用水面,有人出主意在大坑中间筑起一道土坝,把坑一分为二。说干就干,社员也特别卖力,仅用一天的工夫拦水坝就筑成了。大坑下游的生产队看到水源被截住,于是便发动社员扒坝,不但记工分,如因此打斗受伤还由生产队包工养伤。扒坝、护坝,筑坝、扒坝……几经争斗,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再这样争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最终有人出面调解,这边劝劝,那边压压,甚至上纲上线“要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警惕阶级敌人在暗中捣乱破坏”,才使争坑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因我们生产队大坑多,首先要讲高风格,不要争夺这半个大坑,保持大坑的原状,仍有半个坑的所有权,把水面利用交给一队。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一队、二队亲邻关系又和好如初,恰如大坑保持了原状。
后来,村里的大坑、水沟渐渐干涸,别说水面养殖就是翻坑也不成了。有能力的人家纷纷填大坑占公地建私房,连水路也不留一条,致使当年的大坑、水沟形迹全无。现在的孩童们听说村里原来有那么多的大坑,有水还有鱼,以为新奇有趣,经常缠着老人讲讲翻坑捕鱼的旧事,只是对那时家里有几斤鱼就算“过个肥年”的贫困生活不解,还要问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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