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功基 回眸昔日乡村,我想起了当年“爹爹变爸爸”的一些有趣往事,尽管距今已经十分遥远,但拂去岁月的尘埃,却依然清晰如初—— 50年前,蓬莱一带,子女对父亲的称谓有两种:一是爹爹,二是爸爸。叫爹爹的人在每个村子里占绝大多数,而喊爸爸的人在每个村子里则超不过三五户人家。我们那时觉得挺纳闷:同样是父亲,为什么有的人叫爹爹,有的人却喊爸爸呢?我们那时尽管才十来岁,但却非常固执地认为:跟父亲叫爹爹不仅亲切熨帖,而且天经地义;跟父亲叫爸爸响亮归响亮,但我们谁也张不开口,听到个别小伙伴跟父亲喊爸爸,我们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后来,我们问老师、问父母,终于明白了:爹爹是最普遍的传统称呼,而爸爸则是最文明的称呼,城市里的孩子都这么叫。再后来,我们也明白了:每个村子里为数不多跟父亲叫爸爸的孩子,他们不是出生在城市里,就是父亲在城市里工作,至少也是在公社和县城里上班。最重要的是,叫爸爸的那些孩子,他们吃的穿的比我们这些跟父亲叫爹爹的孩子都好,而且那些孩子的爸爸不像我们这些孩子的爹爹那样在村里泥里水里挣工分,而是在城市里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上班,吃的是“公家粮”,挣的是“国家钱”。 我们村里的胖墩儿小林,还有对我们这些男孩子总是爱答不理的小华,他俩就有这样的爸爸。其实,我们从小林和小华那儿都得到过一些好处:小林不但借给我们他爸爸买的彩色铅笔画画,还送给我们他爸爸寄来的饼干;别看小华高傲得像个小公主,她也曾给过我们每人一块带漂亮糖纸的糖块儿呢。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们对爸爸这一称呼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由反感到适应,再到羡慕,就差没改口跟自己的爹爹也叫爸爸了。说到改口,当时我们小伙伴中还真的有几个人尝试过,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村东老柳树下的栓柱,那天傍晚我们随他去家里玩,他一进门就朝坐在小凳子上的爹大声喊爸爸,他爹愣了一下,接着吧嗒着烟袋说道:“小兔崽子,你刚才叫我爸爸是不?快拉倒吧,咱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你有叫爸爸的命吗?我有当爸爸的命吗?你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叫俺爹爹吧!”听了这话,我们和栓柱站在院子里只能哭笑不得。 然而,也就一两年的工夫,当我们这茬人升入高小读书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仿佛就在一夜之间,爸爸的称呼开始在乡间蔓延流行开来。爹爹这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父亲称谓,便自然而言地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口中逐渐消失了。也就是说,爹爹这个称谓的最后终结时间,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之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而接替爹爹这个称谓的爸爸一词,在乡间推而广之不过半个世纪的时光。换而言之,即如今蓬莱一带农家50岁以上的人称父亲为爹爹,而50岁以下的人则一律称父亲为爸爸,这种情形,在胶东乃至整个山东也大致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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