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在美国,走在街上或坐在街旁,我爱看来来往往的人脚上穿的鞋。因为和我在国内看到的不大一样。
在国内大街上,人们穿的鞋远远要比美国这里的花样繁多、色彩炫目。在国内,常常会看到年轻女孩子脚上的鞋——名牌自不待说,光是样式,就让人眼花缭乱——冬天的高筒皮靴,夏天的五彩凉鞋,春秋两季的船形或盖式或香槟或复古或盘花或镂空或平跟或高跟或尖跟或坡跟或松糕跟……特别是现在流行的增高鞋跟的鞋子,从鞋底就开始增高整整一层,然后再在跟上做足了文章,旱地拔葱一般,一夜恨不高千尺一般,让身高一下子拔高许多。看这样的女人在大街上风摆柳枝袅袅婷婷地走,总有些杞人之忧,觉得她们像是踩着高跷似的,一不留神,就会崴了脚。
在美国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这样的景观——但也不能把话说得那样满,偶尔见到过几次这样的高跷鞋,大多是我们国内的女人。有一次,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市中心纪念碑前的广场上,我见到一位中国女人,大约往五十上奔了,跟在一位洋老头的身后,洋老头指着高高的纪念碑和周围的建筑,向她介绍着什么。由于洋老头长得人高马大,腿长步宽,她长得小巧玲珑,有些跟不上洋老头。看她踩着一双那样高的高跟鞋,而且还是尖跟的,真有些替她担心,生怕走得一急,崴着脚踝。不过,她倒是没事,如同跳着熟练的芭蕾,尖跟在地板上响着轻快的声音,像是脸上的微笑迸溅出的回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中国出现了女子身高自恋症。矮个子的女人穿高跷鞋,高个子的女子也穿高跷鞋。在美国,很少见到洋人出现这样的景观。即便女人个子矮小,也很少借鞋跟以增身高,来平衡恋爱中的心理期待与价值指数。
在美国,无论男女,大街上的人们更爱穿运动鞋。如果天稍稍一热,人们便早早换上凉鞋。凉鞋中,居多的是那种人字凉鞋,可以从开春一直穿到秋末。有时候,我会想,美国人的生活真是太简单了,一年四季,有一双凉鞋、一双运动鞋、一双上班的皮鞋,就足够了。如果讲究一点儿的,再有一双高筒皮靴；如果再时髦一点儿的,买一双雕花的牛仔靴,已经算是奢侈了。
去年夏天一个周末的中午,还是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市中心,在一家餐馆里吃午饭,坐在室外的凉伞下,面前就是直通纪念碑的大街,正好可以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们脚上的鞋。趁着菜还没有上来,我想做一个小试验,看看从我面前走过的人,有多少穿运动鞋的,有多少穿凉鞋的,有多少穿皮鞋的,又有多少穿我们国内那种高跷鞋的。数到一百的时候,觉得大概可以看出一些眉目了。一百人中,除了六位穿皮鞋的,穿凉鞋的和穿运动鞋的几乎平分秋色——穿运动鞋的略多一些——而那种高跷鞋,一个也没有。
坐在那里,我有些走神。为什么运动鞋更多一些?因为走和跑是美国人日常生活和运动的主要方式。无论在哪里,几乎都可以看到疾走或跑步的人,特别是在一早一晚和休息日,跑步的人更多。所以,在大街上见到的人穿运动鞋更多一些,是不足为奇的。
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我也有了自以为是的新发现:鞋,不光是关系着人们的生活水平、舒适程度、价值观念、审美需求,也关乎人们生活和生命存在的方式。美国一般人对鞋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美、为了增高、为了给人看,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与生存。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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