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在了解《食物探险者》浓墨重彩推介美国著名植物学家费尔柴尔德前,不妨先聊聊与其有着类似经历的另一个人罗伯特·福钧。
　　福钧有一个著名身份即“茶叶大盗”。大约早费尔柴尔德半个世纪,英国人福钧同样以所谓的探险者身份,数度潜入中国腹地,不仅成功盗得茶树种苗,还带走了按照后来说法是具有知识产权的制茶技术。英国人后来在其印度殖民地开展了大规模的茶叶种植——“福钧窃走中国商业机密后不到20年,茶叶贸易的重心就从中国转移到了英国的版图内”(《茶叶大盗:改变世界史的中国茶》,社科文献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时至今日,印度是仅次于中国的产茶大国。
　　没有迹象表明费尔柴尔德受到了前辈的影响,但他显然比前辈走得更远,手脚也放得更开,影响自然也大得多。他不像前辈那样遮遮掩掩,或者开门见山,或者通过小恩小惠,拉拢别国纯朴农民,一次次轻而易举地获得他想要的枝条或者种子。他在美国的表现是混迹于精英阶层的一名谦逊学者,但他在国外获取植物时所运用的诸多手腕,一点也不逊于三教九流之辈。
　　第一次总是显得那么艰难和令人难忘。25岁那年费尔柴尔德潜入科西嘉岛,试图盗走当地香橼树的枝条。因为知道自己所行不端,心里充满了恐惧。如同所有的盗贼,随着第一次偷窃的“成功”,费尔柴尔德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接下来便是越走越远,直至后来的疯狂,还希望后继有人。随着他精心挑选的接班人迈耶的离世,另一个接班人威尔逊·波普诺对这种生活产生厌倦后的离职,费尔柴尔德“贼”心不减,70岁那年拖着年迈之躯,再次踏上所谓的“探险”之旅。
　　费尔柴尔德对于从各国网罗植物近乎于疯狂。他从不在乎旅途之艰难,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总是穷尽一切手段,从意大利的无籽葡萄到德国塞姆施啤酒花,类似这些当地原本严守秘密也根本不想外传的植物,经过他那越来越显老练的手腕,一次次落入他的植物百宝箱。数十年间,他造访了五大洲50多个国家,把18000多种蔬菜,水果和其他植物引进美国。他不仅让美国农民富了起来,还大大丰富了美国人原来面包、奶酪、肉类唱主角的单调餐桌。
　　站在美国人视角,植物大盗们确实建立了丰功伟绩,但换一视角则相反。如果不是费尔柴尔德的门徒迈耶在1908年从中国“运回”了改良后的大豆品种,不知道今天的川普政府,还会不会急于在兜售大豆时与大豆的故乡中国叫板。
　　如果剔除战争等特殊情况,费尔柴尔德等人的所谓“探险”之旅,看不出有多少特别的惊险可言。他们的足迹并非荒郊野外和人迹罕至之处,他们的目标只是当地人经过长期探索乃至精心培育出的优良品种。当然,当费尔柴尔德等人心怀鬼胎地一次次想获取别人赖以生存的优良植物时,不可避免地会遭到别人警惕的目光。当贼人之手都伸进了口袋,还不允许他人有任何愤怒的表情,这样的逻辑是否太过强权。
　　还有一个可比性参照物或许也能说明问题。仅以中国而言。虽然晚清中国极其落后,但在费尔柴尔德所处的时代,行走在中国大地上的欧美人绝非凤毛麟角。鸦片战争后,东西方交流总体上越来越广,进入中国乃至腹地的欧美人越来越多的大趋势没有改变,即便是在长江上游重庆这样的遥远内地,曾有英国人好博逊担任海关税务司长。身处这样的时代,如果全都像费尔柴尔德这样披上“探险”的励志外衣,“探险”二字未免太过普通和庸俗。
　　当然,如果抛开本书差强人意的立意,其写作还是表现出相当的水准。丹尼尔·斯通妙笔生花,除了行文极其流畅,在构思和选材上,确实把费尔柴尔德的一次次“偷盗”行为故事化,同时也是正义化,令那些不明真相的读者极易热血沸腾。至于那些被费尔柴尔德所偷盗的国家,则显得有些脸谱化,文中丝毫未觉半点惋惜,甚至有点活该的荒诞之感。
　　费尔柴尔德个人人生形象塑造方面,作者还是颇具功力的。费尔柴尔德一路走来贵人多多,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莱思罗普这样只顾买单又喜欢周游全球的富豪。费尔柴尔德在人生的后半程也遇到了对手即他的发小、推动《植物检疫法》出台的查尔斯·马拉特。在今天看来,植物的输入,往往会输入新的病虫害,这也是今天各国海关面对外来物种总是如临大敌的原因。费尔柴尔德对美国的贡献无疑是卓越的,而马拉特的努力则让全球受益。显而易见的是,本书为了塑造费尔柴尔德的“英勇”形象,马拉特的贡献不仅被低估,更像是矮化。
　　本书也有一个可圈可点之处。作者的植物学知识渊博,对科普语言掌握亦独到,哪怕是门外汉,拿到这样的科普读物往往也不觉生涩。
　　最后想说的是,在萨拉·罗斯为福钧撰写的著作《茶叶大盗:改变世界史的中国茶》中就曾直言其强盗行径,而在斯通这里,对于比福钧做得更过的费尔柴尔德除了深深的赞美,再就是掩饰不住的赞美。所有赞美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即费尔柴尔德的所谓伟大,只是属于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