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牛作为农耕时代农人劳作的重要帮手,也是中国传统绘画的描绘题材。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唐人韩滉画的《五牛图》就是中国画存世作品中最早以牛作为题材的纸绢画。“《五牛图》纵20.8厘米,横139.8厘米,在横卷上画了五头神态、性格、年龄各异的牛。从右至左,首匹为棕色老牛,描绘成一边咬着东西一边在杂木旁蹭痒痒的情状,意态悠闲；次为黑白杂花牛,身躯壮大,翘首摇尾,步履稳健；第三匹为深赭色老牛,筋骨嶙峋,纵峙而鸣,白嘴皓眉,老态龙钟；第四匹为黄牛,躯体高大,峻角耸立,回首而顾；第五匹牛,络首而立,体态丰厚,凝神若有所思,双眼流琢出倔强的个性。”
　　韩滉的《五牛图》渗透着浓厚的个人情感。他是唐朝著名的宰相,他当宰相期间,非常注重农业的发展,他以牛为画题,也含有鼓励农耕之意。韩滉的弟子戴嵩也以画牛著称,他的牛和同时代的名家韩干画的马,合称“韩马戴牛”。戴嵩传世的《斗牛图》传神生动,“绘出了斗牛的肌肉张力,逃者喘息逃避的憨态,击者蛮不可挡的气势。牛之野性和凶顽,尽显笔端”。南宋李唐也擅画牛,也流传下许多对他画牛的美誉,例如:“李唐《春牧图》,牛欲前行,童子力挽之,势甚奇。”再如“李唐《风归牛图》……有一牛乘风而奔,气韵如真,为神品。”
　　《五牛图》一画的流传有着曲折的传说:根据画卷上的诗文题跋等可知曾流入南宋内府,元代时经赵伯昂、赵孟頫、元太子等人之手,明代项元汁等收藏过；到了清朝,曾藏于浙江桐乡汪氏求是斋,书画家金农曾两度观赏《五牛图》。此后《五牛图》流入清宫廷。清朝末年,《五牛图》被转到中南海瀛台保存。1900年“八国联军”洗劫紫禁城时《五牛图》被劫出海外,从此杳无音讯。后来,《五牛图》几经辗转,被中国香港一企业家买下。20世纪50年代初,这个企业家濒临破产,自知无法再保存这幅名画,便决定出售《五牛图》。消息传出后,周总理收到一封来信,信中说,唐代韩滉的《五牛图》在中国香港露面,画的主人要价10万港币,自己无力购买,希望中央政府出资尽快收回国宝。周总理立即给文化部下达指示,鉴定真伪,不惜一切代价购回,并指示派可靠人员专门护送,确保文物安全。文化部接到指示后,组织专家赴港鉴定《五牛图》确系真迹,最终以6万港元购回。
　　清代石涛有一幅《对牛弹琴图》,也是其代表作之一,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这幅画构思精妙:一人正襟危坐手抚古琴。琴前一硕壮玄牛,匍匐于前。《对牛弹琴》典故出自《牟子》:“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也。转为蚊虻之声,孤犊之鸣,即掉尾奋耳,蹀躞而听。”公明仪见老黄牛始终无动于衷,很是失望。人们对他说:“你不要生气了!不是你弹的曲子不好听,是你弹的曲子不对牛的耳朵啊!”最后,公明仪也只好叹口气,抱琴回去了。
　　《对牛弹琴图》录有石涛自己所作的古体诗两首,其一是《和曹子清盐史对牛弹琴诗云》:“古人一事真豪爽,未对琴牛先绝赏。七弦未变共者谁,能使玄牛听鼓掌。一弦一弄非丝竹,柳枝竹枝欸乃曲。阳春白雪世所希,旧牯新犊羞称俗。耸背藏头似不通,徵招角招非正宫。有声欲说心中事,到底不爨此焦桐。牛声一呼真妙解,牛角岂无书卷在。世言不可污牛口,琴声如何动牛慨。此时一扫不复弹,玄牛大笑有谁尔。牛也不屑学人语,默默无闻大涤子。”其二是《和杨耑木太史对牛弹琴诗云》:“非此非彼到池头,数尽知音何独牛。此琴不对彼牛弹,地哑天聋无所由。此琴一弹轰入世,笑绝千群百群里。朝耕暮犊不知音,一弹弹入墨牛耳。牛便倾心寐破云,琴无声兮犹有闻。世上琴声尽说假,不如此牛听得真。听真听假聚复散,琴声如暮牛如旦。牛叫知音切莫弹,此弹一出琴先烂。”
　　“对牛弹琴”一词本是讥笑说话的人不看对象。石涛借助题跋“世上琴声尽说假,不如此牛听得真”等等诗句,表达的却是难遇知音,只好寄托于“牛声一呼真妙解”,描绘的其实是画家自己孤独落寞的心境。
　　现代中国画家以牛为描绘题材的更是名作迭出,例如齐白石对牛就情有独钟。齐白石小时候常常一边牧牛,一边砍柴,与牛朝夕相处,对牛有着深深的感情,牛的各种形态动作也都记在心中。他的《夕照归牛》就是一幅独出心裁之作:画面上几枝随风斜披的柳枝,柳枝下一头老牛的屁股正对着读者。“春分前后的黄昏,夕阳的光芒照在农田里,返青的柳条随春风摇曳,一只耕作了一天的牛,迈着缓缓的步子往家走去……”这幅《夕照归牛》里的背面之牛,齐白石也是多次画过。齐白石的友人胡佩衡说,他曾经问齐白石能不能从后面画牛。齐白石就画了一幅《柳牛图》,并说从后部画牛用简单几笔把牛身、牛腿画完,略添牛角,就能表示出牛向一边看的神态。只画一个犄角最有趣味,若画两个就不妥当了。牛尾旁边要留出一道白线,没有白线,牛尾远看是分不出来的。齐白石作于1937年的《放牛图》更是别出新意:画面上方绘桃枝穿插于画面之中,桃花已然盛开,画家以满构图的形式描绘桃花,画幅下方放一板凳,上面放着系牛的绳索。画面上并没有出现牛的形象,而是通过拴牛的绳,以写意手法让读者“看”到了画面外的牛。
　　齐白石之外,现代中国画家喜欢画牛的不乏其人,尤其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画家们更是以牛为主题创作了许多绘画佳作。这些画家大多出身农家,例如潘天寿,砍柴、放牛、车水、种田都是他的童年记忆；再如徐悲鸿,小时候家里贫穷,买不起牛,家里的几亩田,无牛可耕,在耕作时才可能借邻家的牛一用。在他们笔下,突出的是牛的吃苦耐劳和农家的耕作生活。例如潘天寿画一头耕作完的水牛,静卧水塘里休憩,题名《耕罢图》:“水牛躯体伟硕壮健,性情驯朴耐劳,为农业生产工作者之忠诚战友,至为可爱。”这幅画充分体现了潘天寿在构图上的“造险”与“破险”。潘天寿还有一幅画于1961年的《春塘水暖图》,也是描绘水牛。题款:“雷婆头峰寿者指墨。此系笔画误题指墨,年未古稀而健忘特甚,往往顾彼遗此,真觉态龙钟矣,奈何!觉下脱老字。六一年初暑,大颐又志於雁山片石斋。”徐悲鸿画于1951年的《九州无事乐耕耘》更是以耕牛为描绘题材。当时郭沫若参加“第三次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并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被授予“加强国际和平斯大林金质奖章”。徐悲鸿特意为郭沫若绘制了这幅150厘米×250厘米的大画。这幅画也是徐悲鸿在1949年后创作的最大一幅作品。
　　再如以水墨“李家山水”著称的画家李可染更是把自己的画室直接命名为“师牛堂”,可见其对牛的喜爱之情。李可染虽以山水画名世,但牛也是他喜爱描绘的对象。他多次在牧牛图上题跋:“牛也,力大无穷,俯首孺子而不逞强。终生劳瘁,事人而安不居功。纯良温驯,时亦强犟,稳步向前,足不踏空,形容无华,气宇轩昂,吾崇其性,爱其形,故屡屡不厌写之。”他画了大量的少年牧牛图,他描绘的各种情景中的牛形神兼备,充满生活情趣。《犟牛图》就是典型一例:画面上无任何背景,只有一童一牛——犟牛碰上犟童,一个死命牵牛,草帽落在地上也不管,一个硬是一步不肯移动,情景生动有趣。李可染画的牛,充满生活情趣,这与他对牛的动作习性熟稔于心不无关系。“他笔下的牛,或行、或卧、或凫于水中；牛背上,稚气的牧童悠然自得,或观山,或引吭,或竞渡,寥寥数笔,他便勾出一幅质朴而生机盎然的田园小景。”
　　画家黄胄以画驴著称,他画的驴与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齐名。其实生肖属牛的黄胄也爱画牛,他刻画了许多不同场景的《牧牛图》,例如他的《双牛图》虽然只是一幅小品,但也反映了他画牛的艺术魅力:两只水牛闲卧于柳叶轻抚的水中,画面上静卧的水牛和随风飘动的柳枝,还有轻轻荡漾的水波,构成了动静和谐的场景。
　　丰子恺对牛也是情有独钟,例如他画于1961年的《庆丰收》:画面上的小牛憨态可掬,两朵红花插在牛头上。题诗:红花两朵插牛头,辛丑新春应属牛。祝你今春耕种好,风调雨顺庆丰收。再如他画的《牧童归去不须牵》犹如一首牧歌,题诗:“绿杨阴下古溪边,放去收来得自然。日暮碧云芳草地,牧童归去不须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