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丽
　　
　　江南多烟雨,驱车进山,雨雾迷漫,绿树鲜亮,车转了一弯又一弯,终于到达杭州西部的翁家山上的龙井村。小村坐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小山坳里,约有三百户人家,除了房屋就是满山满坡的绿色茶园。远远近近的茶园,一垄垄,像绿色绸缎般地起伏,空气中都是清凉凉的茶香。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到龙井村品尝西湖龙井茶,饮后赞不绝口,将村口的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并将一口一千多年的老井封为“老龙井”。
　　总觉北方人喝茶的环境、氛围、情调不及江南,尤其是三月的烟雨江南。车行至龙井村,我们冒雨行到一山坡上,一棵挡风避雨的大树郁郁葱葱,树后简舍。轻敲户门,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姑娘探出头。
　　“进来喝杯茶吧。”
　　正合吾意,干净的屋里,一间简朴的小茶室,窗前就是那棵绿色盎然的大树。家中只小姑娘一人,大人都在茶园里忙茶。不愧是茶农的后代,小姑娘冲起茶来也是轻车熟路,像是等待一朵花开,自然而然要敛气收心,冷静安宁。轻酌慢饮眼前这杯茶,闭目赏玩那缕缕茶香。
　　看杯中,淡绿色干巴巴的茶叶,一见沸水就如撞钟舞女般花枝招展、长袖善舞,旺盛出勃勃生机和飞扬活力,随即茶香丝丝缕缕地散逸,似百转千回的宋词,暗香浮动,旁逸斜出；味道入口,香涧喉肺,清香浓郁；举杯轻酌,唇齿留香,绵绵苦涩后是丝丝的甘甜,“茶乃水中至清之味”。似懂非懂或似是而非做出一种“会喝茶,喝好茶,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这不善茶的粗人,看着这杯中醉人的莹莹绿意,也觉心胸清畅。虽悟不透陆羽《茶经》里的茶道,但听得小姑娘讲起茶来也算是头头是道。此地出的特级龙井每斤约有八万个芽头,一亩茶地只出一二公斤好茶,“其贵如珍,不可多得”。茶中精品是明前茶,有“色绿,香郁,形美,味甘”之四绝,等级最高的为女儿茶,其次为姑娘茶、媳妇茶乃至婆婆茶。贮茶之器最好为锡罐,不会透泄茶味,包装茶也有讲究,外面买茶的大多直接装盒子,塞得满,以示装得多,或用铝箔纸包装。真的好茶,需用植物纤维的粗纸包装,外面才是装进盒子,否则气味不纯。喝的时候,不能一气喝干,需不停地冲水,好茶喝完后,是没有茶垢的。
　　都说男人酒女人茶,男人们酒中乾坤大,女人们茶里情意长,果不其然,这“南方嘉木”舒枝展茎的植物,在水中一展清雅温婉、柔姿可人的女儿样,尽显千缕情思,万种柔情,怪不得日本女人出嫁前必学两样手艺:就是茶道和插花。茶道中滋味悠长,境界深远。
　　我们几个听雨品茶,信口八卦旧闻,闲看烟雨山色,说些咸咸淡淡的话,聊些苦苦甜甜的事,开些肥肥瘦瘦的玩笑,心性平和,闲逸相对。
　　小姑娘闲下来也望着窗外,看着飘飘忽忽的雨发呆。我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低下头:“妈妈采茶,爸爸做茶,晚上看不见亮了才回来。”停顿了一会,喃喃自语:“妈妈的手都是绿的。”蓦然一顿,喝一口杯中茶,香香的,也苦苦的。小姑娘起身给我们续满水,指着柜子上一溜儿锡罐说:“这都是妈妈茶。”我觉得所有和妈妈有关的,都有着一种含辛茹苦、纯朴善良、宽容仁慈、圣洁无私的天下母亲的品质。
　　在这幽静的山野之中,在风景如画的茶园内,一壶清香,一帘幽静,品茶的意境和绿茶的韵味相得益彰。我们轻言细语地谈着三毛的三道茶,第一道茶苦若生命,第二道茶香似爱情,第三道茶淡如清风,是在说着人生三味的苦苦甜甜吗?斯斯文文地聊着李清照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读书情趣和生活意趣,恍若人生的起起伏伏；打趣大诗人苏轼闻茶识女人的“从来佳茗似佳人”的格调。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得像一片茶叶,矫饰浮躁得不着地,真能喝下清心安静和淡然吗?
　　人生如茶,豁达开怀；人淡如茶,空杯以对。
　　龙井三月,雨声切切,满山的茶树笼罩在一方如白纱般的淡淡雾霭中,高高低低的山在雨雾中如游动的水墨画,若隐若现。雨中的龙井村,寥廓而丰盈,简单而丰富,看山有色,听水有声,饮茶有味,“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在远离尘世的山村,啜饮天地的甘露,领略无尘的清风,接受“润如酥”的小雨的爱抚,享受着隔绝了纷扰和焦躁的清凉茶世界,感悟一杯“妈妈茶”,这也许是一次茶人生的洗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