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浇在了千年古城。 　　开封已经很多年没下这样的大雨了。这座八朝古都,在历史的变化中始终长盛不衰,但这次的大雨依然是个不小的考验。这是一场持续了一周的暴雨,自7月16日8时至22日8时,开封市平均降水量258.6毫米,占全市常年平均降水量636.7毫米的四成多。如果按照开封国家级气象观测站377.1毫米计算,则占常年平均降水量近六成。 　　实际上,几乎整个河南都被暴雨围城。开始也还正常,雨势是从7月19日晚开始显著加强的,暴雨倾盆而下,当地媒体形容为“天漏的感觉”。 　　第二天起,由济南、泰安、济宁、德州、聊城5个消防救援支队、274名指战员、63辆消防车组成的五支抗洪抢险排涝分队陆续出发,增援河南。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郭春雨　程凌润 　　接近极限的挑战 　　接到任务时,宋庆杰正在自己的订婚现场。 　　听到领导下达的“有紧急任务,归队”通知,宋庆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父母和亲属解释,就匆匆回到了队伍。他是泰安市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专职消防员,订婚这天正好是和女友认识的第750天——说起女友,这个1997年出生的大男孩会很不好意思,但言语里透着甜蜜:他是从短视频上刷到了女友,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是名幼师,所有的样子他都很喜欢。尝试着联系了女孩,没想到收到了惊喜回复。 　　接到任务的当天,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7月21日凌晨4点左右,按照山东省消防救援总队的指令出发前往开封。一路暴雨,车队在路上行驶了近8个小时才到达开封。来不及休整,队伍马上投入战斗。开封东京大道和三大街交叉口的碧水河段出现决口,必须马上堵住。 　　“我52岁了,就住在这河边,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住在碧水河畔的一位大爷说,“就跟盆泼的一样,一盆一盆浇下来。”急雨连着下了三天,碧水河的水位飞速上涨。这条环绕城市的护城河,以很多市民没有见过的水势开始咆哮,河道多处出现了小规模塌方,碗口粗的树被大水冲倒。河道两边原本整齐的小路多处被冲散,铺路的砖头横七竖八散落了一地,很多地方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这是一个30米的缺口。在湍流的河水中,像一个张开的兽口。一旦这个缺口开始扩大,周围的居民楼都有可能出现倒灌。 　　宋庆杰和队友们迅速投入战斗,装填沙袋、扛沙袋,堵住缺口。面对肆虐的洪水,沙袋是加固堤坝的重要工具。一个沙袋有五六十斤,看似简单机械的劳动,但短时间内重复数百次,对人的体能和心理都是接近极限的挑战。2个小时持续运输沙袋,100名消防员累计搬运沙袋5500余个,缺口被堵住了。山东消防救援队员们想不到的是,这只是此次任务最简单的开始。 　　真正的挑战是从21日晚上9点多开始的。刚吃过晚饭,还没回到驻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雨,又开始大了起来。山东消防队的队员们接到任务,出发去被水淹没的村庄救援。 　　急切中等来救援队 　　21日晚上8点多,尉氏县洧川镇仓刘村的包村干部张军勇坐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和村子仅有几百米远的双洎河水位不断上涨,伴随着停水停电,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河水淹过来,想逃出去就难了。张军勇打着手电,和村干部一起逐家逐户敲门。一些年轻的村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一些年纪大的村民还想再赌一把,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双洎河从来没淹过村子,再等等,说不定雨就停了。 　　等不起了。河水以张军勇从未见过的速度迅速上涨,很快,村子就被水切割成了两部分,地势低的地方被水困成了孤岛——已经出不去了。眼见水位上涨,村民很快有了骚动,不断有人向村干部打听,救援队什么时候进村。 　　与此同时,山东的各个消防支队正赶往救援的路上,德州消防支队的目的地,正是仓刘村。 　　因为连日大雨,多处道路已经无法行驶。一些村庄为防洪设的沙袋等也成为路障。缺乏向导,手机信号又差,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去打探路线。行驶了近一夜后,经过简单休整,22日早上8时10分左右,德州消防支队抵达仓刘村。 　　“太激动了,感谢山东消防的救援队。”说这话时,132名村民已经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张军勇躺在村委会的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他已经超过36小时没敢合眼,现在山东的消防员来了,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人突然就觉得累了。 　　除了被困的村民,没人能说清楚等待救援的煎熬滋味。 　　52岁的杨爱军第一次对水感到陌生和恐慌。他是明家村人,宽阔美丽的贾鲁河像一条项链,串联起了包括明家村、烧酒湖村、刘庄等在内一串欣欣向荣的村子。杨爱军小时候也见过发大水,那是他十多岁时,贾鲁河的鱼活蹦乱跳冲出来,他就站在田地里跟小伙伴一起抓鱼。这次显然不同,门外的洪水超过1米,并且在过去的几天里,水位越来越高。 　　在村干部的催促下,村里人紧急进行了转移,但走得太急,换洗衣服都没能带齐。杨爱军家里有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光轮子的高度就接近两米,他就载着几个邻居,涉水回村里收拾点东西。这是23日的上午10点左右,从安置点到村里,大约要经过一里地的积水路面。记者跟着杨爱军回村里看看,沿途经过了一片玉米地,7月底的玉米已经抽穗,玉米穗在水里像水草一样游动着。 　　村子地势稍微低一点的地方,房子的半墙都浸泡在水里,有些住户的大门在水压下难以推开。水位最深的地方,房屋的第一层已经淹没,有些老房子禁不住水流冲击,已经坍塌。一些农家用的三轮车只露出一个车把的尖尖。 　　村民张文华挂念着家里的电视机没抱到高处去,坚持跟车回到了村里。“一推门,鞋啊盆啊啥的都漂着。我当时就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咋办了。”最让她心疼的还是家里的几亩玉米,在水下浸泡了这么多天,收成肯定是没法指望了。 　　张文华不知道,就在距离自己村庄2公里多的烧酒湖村,此时还有100多位村民正在被救援。“我们在桥上已经一天一夜了,出不去也下不来,到处都是水,把我们堵在桥上了。”说起自己和乡亲们在桥上两天的等待,烧酒湖村的村民郇大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多亏了山东的消防队把我们救下来,还给我们带来吃的喝的。” 　　这是一架为了方便村民通行修建的横跨高速的高架桥。因为村庄进水,22日中午11点左右,100多位村民想通过高架桥转移。“结果上了桥发现下不去了,下面水太大,被堵住了。”郇大姨说,在桥上的两天里,村民自己带的食物都已经吃完。这场救援并不容易。反复讨论了方案后,消防员们决定通过架云梯的方式营救。首先通过梯子登上高架桥,拆解广告牌,打通救援通道,再一个个把村民接下来。对于一些行动不便的村民,消防员需要用半背半抱的方式接力把村民营救下来。 　　“很多群众都没吃饭。我们就把车上的食物和水给了他们。”德州消防支队消防员尹岩告诉记者,当时很早就接到任务出发,消防员们也没来得及吃早饭,给群众拿的水和食物都是消防员的早饭。这次营救一直持续到了下午5点左右,这时候消防员们已经空着肚子高强度作战了8个小时。 　　故土难离,不舍家当 　　已经记不清来回推着皮筏艇运输了多少趟,济宁消防支队副支队长殷锋在下午4点多才吃上午饭。他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盒饭,饿过劲儿的时候,人是感受不到饥饿的。 　　刚刚登岸,救援队接到消息,又找到了一些村民,皮筏艇再次起航,目的地是尉氏县庄头镇西刘庄村,因为地势原因,这里几乎是尉氏县涝灾最严重的村庄。济宁消防救援支队和济南消防救援支队在这里转移被困群众。村庄紧挨着农田,水里漂浮着一些生活垃圾和农用地膜等,很容易就堵塞了皮筏艇的发动机。在三次没有拉动发动机后,一个圆圆脸的消防员跳下快没到胸口的积水,推送着皮筏艇前行。 　　刚走了几步,后面一位大叔喊着追过来。消防员怕出事,就往后倒退着去接他——这位大叔说自己是村委会成员,要返回村子值班。再三劝说无果后,消防员只好让这位大叔上艇,并且约定回去看看后,下一趟就把他再接出来。 　　水位一直在上涨,一些家里地势比较高的村民却不着急离村转移。村庄已经停水停电几天了,水把这里围成了一片孤岛,只要洪水未进卧室,有些村民就想着再坚持一下。故土难离。这就常常需要消防队员们一遍遍做工作。一些大爷大妈看着孙儿辈的消防员这么辛苦,大部分也都会听劝转移。 　　接出来的村民想回去的经常有。常常是被疏散救援后,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收拾,就想着再回去看看。76岁的范大爷,在老伴和孙子都安全转移后,自己找了个理由跑回家里。家里还有几只羊,一窝刚孵出的小鸡。他给羊准备了足够的草料,又把小鸡从笼子里撒开,“我也顾不上你们啦!你们自己顾自己吧!”大爷说自己晚上就去跟家人会合,保证绝对不再跑回来了。 　　水深不足1米的地方,橡皮艇开不动,需要消防员站在水里一点点往前推。上千名受困群众,都是消防员们一点点在水上推出来的。 　　在橡皮艇上时,村民王素梅告诉记者,她出来就带了几件衣服,带了证件。其他东西能收拾的收拾了一下,收拾不了的就放在那里。“破家值万贯,但是你说带走吧,也没啥值得带走。人没事就行。” 　　谢谢你们,咱们是兄弟 　　“这几天有很多美好的瞬间。”德州消防支队消防员尹岩说,他们作业时,有过来送水送饭的老百姓,还有小朋友买了水果放下就跑。 　　“我想去买双拖鞋,就打听一个小卖部的老板,结果老板说你找不到我帮你买,接着就要关了店去帮我买拖鞋。”尹岩说,虽然他阻止了小卖部的老板,但是心里觉得很暖,“这就是当消防员的意义。就像当兵一样,总要有一些人,去一线,去奉献,干这些事。” 　　在完成开封的救援任务后,7月24日7时30分,济南、济宁、聊城、泰安等消防救援队到达郑州市阜外华中心血管病医院,这里是郑州涝灾最严重的地点之一,消防支队在这里对医院地下车库进行排涝。午饭时分,一位在医院值班的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靠近蹲在墙边吃饭的消防员,从兜里摸出一包油炸花生,“我就这一包了,给你。” 　　不仅是这些,在记者打车前往山东消防救援地采访时,一位司机执意不肯收车费,“谢谢你们,咱们山东河南是兄弟。” 　　为了援助兄弟,7月22日晚,山东省矿山应急救援中心、山东省非煤矿山鲁中应急救援中心、山东省非煤矿山鲁南应急救援中心等6支救援专业队伍,携带50台大功率水泵、2台大型排涝车,共计123名救援人员,当晚8时集结完毕,迅速驰援河南抢险救援一线；根据消防救援局7月22日22时23分命令,山东消防再次调集济南、青岛、淄博、东营、潍坊、日照、聊城、滨州、训保9个支队及总队机关共68车、283名指战员组建第二批跨区域增援力量增援河南,其中包含7套远程供水系统和全国最先进的24辆大功率排涝车。 　　7月25日凌晨1点,山东救援的群里信息依然在闪烁,潍坊支队此时此刻依然在郑州的积水小区内开展排水工作。 　　“出任务的时候会想回家吗?”记者曾问济南消防支队的消防员安雪松,他是一位新手爸爸,女儿刚刚一岁多。“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但是我要给女儿树立一个榜样。”安雪松说,“这是消防员的荣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