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

　　我问朋友乔:你认为什么情绪,对养育孩子最为不利?她说:愤怒?焦虑?我说:都不是,是担心。
　　乔说:这怎么会是最不利的?我觉得生气的影响力要大多了,因为我会做出不理性行为,但是担心的话,我至少还冷静啊。我说:此言差矣。就好比发烧和慢性炎症。你的愤怒是发烧,瞬间就升起,让人猝不及防,久久不能平静,可你知道慢性炎症是什么样吗?
　　慢性炎症,就算发作起来也不会天崩地裂,今天发作了,忍一忍,明天就风平浪静,没有症状了。没有症状,不代表他是平静和安全的,那“慢性”两个字,就好比从天边匀速奔来的飓风,没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仍旧能享受风平浪静,可是一旦它经年累月地堆积,直到炎症发生病变,影响就有如飓风来袭,可能把你整个人吞没。
　　乔的女儿丝丝,身体就和蚕丝一样那么纤细、瘦弱,虽然跳了三年的舞蹈,但别人打个喷嚏,她就病倒了,别人痊愈了,她还在挂盐水。因为早产两周,丝丝身体比别人弱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乔对女儿格外呵护,夏天没让她热着,冬天没让她冻着。结果呢,乔把女儿当黄金豆芽菜一样捧在手里,女儿并没有变得更加结实、健康。
　　其实不是孩子的身体真那么脆弱,更不是她早出生两周,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而是父母对这个生命的过度担心,影响了她正常的生长。　
　　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里面记录了八个多子女家庭的教育情况,这八个家庭,都养育了两个孩子。录制纪录片的时候,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他们的发展有很大的差异。比如哥哥做了高级工程师,而弟弟却在开出租车；妹妹做了老师,而姐姐则早早嫁人,没有工作；或者姐姐开了一个很大的公司,而妹妹则在姐姐单位里做食堂管理。
　　记者问这些家庭的父母:怎么看待两个孩子之间,在个人成就方面的差异呢?有的父母说:他们个人能力不同嘛,哥哥从小就优秀,弟弟就差一点。另一种回答是:他们运气不同,妹妹从小运气就好,姐姐就运气比较差。每个家庭都在为孩子的发展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这种解释充满了“天注定”的意味,所以父母可以不需要检讨自己,更无需为那个发展比较弱的人去负责。
　　记者是懂心理学的,问了这些父母第二个问题:你从小对孩子们的教育有什么不同吗?比如弟弟开出租车,是因为他小时候喜欢开车吗?或者“妹妹在姐姐单位做食堂管理,是因为妹妹喜欢烹饪还是什么?”
　　父母的回答就变样了:不是弟弟喜欢开车啊,是他没有哥哥厉害,也没有一技之长,我们担心他找不到老婆,所以出钱给他买了车,让他挣点生活费。“妹妹才不喜欢做饭呢,她从小身子比较弱,我们担心她生病就不让她干活,姐姐能干,所以我们就让姐姐做她靠山,食堂管理员虽然挣不了大钱,至少按月有工资,我们也就放心一点”。还有个父亲更厉害:我家老大从小就爱做噩梦,经常半夜惊醒。我就担心呀,我中年得女别出意外,所以就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总算把她养大了,可是也因为从小被娇惯了,导致她嫁了几次都不顺利,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像我那样呵护她了。
　　三段话里,全都包含了一个词,那就是“担心”。后来的采访里,记者再问到父母们对另一个比较有成就的孩子的评价时,他们原本皱着的眉头就解开了,各自骄傲地说:我们家这个孩子呀,就是从小优秀、能干,我们根本没有怎么“使劲”,他就长大成人了,关键还很独立。
　　父母说到这里,还认为孩子们的成长是“天意”,是孩子的“命”,与家庭教育毫无关联。记者在离开前确定了一个观点:父母对孩子是放心还是担心,才是拉开两个孩子成长和成才差距的重点。
　　这,就是“担心”的后果。而担心的成因,是因为不信任。其实看起来,“担心”既是一个动词,因为它是持续动态关注孩子的一个过程；同时“担心”也是一种结果,因为父母不信任孩子的能力或者身体素质,所以就有了担心。
　　比如乔,女儿早产了两周,她就给孩子下了个定义:女儿比别人弱小,需要百倍呵护。这看起来是一种保护,但是超过了正常的范围。而一切超出正常范围的保护,对生命来说就是折损。　
　　我曾经身体也很不好,有段时间心脏早搏很频繁,半夜还去急诊室看过,因为无法睡觉,心脏好像要跳出来。当时我也定义自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但是如今回顾起来,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第一次出现早搏以后,我就十分紧张,每天从醒来到入睡前,我都密切地观察着自己心脏的动态,如果早搏来了,我就说:你看,你又来了吧。如果不来,我就等着,就和那些不断验证孩子是体弱多病的母亲一样。知道后来我怎么治愈的吗?因为不想做手术,我开始调整自己。我不再频繁关注我的心脏了,我甚至给它一些信任,每天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室内冥想、户外慢走,不知不觉,我的早搏就消失了。
　　作为父母也是如此,当你认定孩子的身体是弱的,你一定会拿出百倍的力气去保护他,替代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这样的结果是,你把一个生命本来有的生机削弱了,你会让孩子因为你的过度保护变得脆弱、敏感和不自信。因为他从父母眼中看到的自己,就是弱不禁风的,所以这样的孩子即使长大了,也很难离开父母,不是他们没有选择,而是不敢,他们怕面对风险。　
　　除了对健康的不信任,还有一个不信任会直接影响孩子的前途和人生方向,那就是对孩子本身能力的不信任。　
　　社会上有不少妈宝男、啃老族,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按照道德标准来评判,你会指责这个孩子不思进取,没有良心。可是回看他的成长路,一定会看到另一番画面:父母对这个孩子呕心沥血,倾尽全力去满足他、呵护他。有些父母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当他们对孩子处处包办,甚至为孩子的前途在铺路时,孩子的生命意义已经被大打折扣了。一方面他从父母眼中看到了一个“无能的、暗淡的自己”,另一方面,他就像长久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纵然基因里有野性和闯劲,也早就因为在笼子里待久了,完全被磨灭,沦为了失去攻击性和创造力的乖孩子。
　　所以,做父母的,在学习养育知识之前先要检查一下,你对孩子有几分的担心?你一想到或者一提到自己的孩子,是神采飞扬还是眉头紧锁?如果是后者,先处理自己的担心吧,这才是限制孩子成长的绳索,只有剪断绳索,孩子才会自由,才会有机会去绽放他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