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1版:重点

A02版:要闻

A03版:要闻

A04版:山东

A05版:城建

A06版:山东

A07版:山东

A08版:声音

A09版:山东

A10版:世界周刊

A11版:世界

A12版:速览

A13版:文娱

A14版:乐动

A15版:青未了·人间

A16版:封底

N01版:今日德州

N02版:今日德州

N03版:今日德州·健康

N04版:今日德州

U01版:今日滨州

U02版:今日滨州·综合

U03版:今日滨州·医疗

U04版:今日滨州·综合

寒夜听书

齐鲁晚报     2021年12月22日
  □杨森
  大约11岁时,我迷上了听书。
  这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了。只是我迷的不是刘兰芳的《杨家将》,而是父亲读小说。
  那时是冬天,我们住在东北林海中一个荒凉偏僻的林场里。林场夜长,每天下午3点刚过,日头就一下栽在雪地里,剩下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黑夜了。
  冬夜难挨,多数情况下父母在东屋唠嗑,我和弟弟妹妹们就在西屋吹窗花或者进行各种疯闹。母亲脾气不好,但那时却不吼我们。父亲也不管。因为那个冬天他竟然在家里看起了小说,坐在东屋的火炕上入了迷,连母亲都极少搭理。
  实在没啥好玩的了,我们就到东屋。父亲依旧很认真地看书。怕打扰他,我们都不敢说话,默默地坐在炕上看母亲缝补衣服,屋内静得似乎只有父亲的翻书声。
  我想父亲看的书一定很有趣,不然他咋这么专心呢?母亲说,看你爸多认真,也不陪咱们娘们儿说话了。父亲笑了,放下书说,这书太好了。父亲平时一脸严肃,这是他少有的笑。我大着胆子说,爸爸给我们读读吧。父亲问,你们想听吗?我和弟弟妹妹抢着说想听。母亲也说,要不你给孩子们读读吧,他们实在没啥玩的了,反正也睡不着。
  于是,父亲成了朗读者,我们则成了听众。
  父亲老家山东,普通话不太标准,除了在单位,平时和我们说话就用山东话,可为了给我们朗读,他竟然说上了普通话。我们都笑了,觉得挺别扭,不过也觉得挺有意思,就像那年听中央电视台几个播音员用家乡话朗诵一样有意思。父亲也笑了,这是我又一次发现他的笑,我想父亲要是能经常这样笑笑该多好啊。但更有意思的是那小说。我记得他给我们读的第一本书是刘流的长篇小说《烈火金刚》,里面的故事一下把我们吸引住了。想想看,能把几个贪玩的孩子吸引住可不容易啊,但父亲读的书里似乎安放了巨大的磁铁,把我们牢牢地抓住了,以至于今天只要一提《烈火金刚》,我的脑海里就能清晰地回忆起排长史更新、大刀丁尚武的神奇故事。丁尚武的那把大刀似乎总缀着飘逸的红穗头,寒光闪闪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平时好嬉闹的我们只要一听父亲读书,都能很快安静下来。二妹那年刚5岁,竟也不闹了。看我们认真听书的样子,母亲笑了,对父亲说,这法儿好,比打比骂都强。
  父亲不仅读,有时还停下来向我们解释一下,或者和我们展开讨论。我和弟弟为了鬼子猪头小队长的事还发生过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他的头哪儿更像猪头。弟弟说,猪头就该头大,耳朵也大。我说,你的头和耳朵也不小,咋不像猪头呢?全家人都笑了,气得母亲直骂我。寂静的夜晚,那笑声一定传得很远吧!
  从那以后,只要吃完晚饭,我们全家就不做别的了,嚷嚷着让父亲读书。父亲也是乐此不疲,读得更生动了,不仅有了感情,有时还会加上动作,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因为连续读书,他的嗓子有点嘶哑了,读书的声音明显比原来弱了许多,可激情不减,一读书,人就来了精神。我们啥也不想做了,就想听书。母亲则边做家务边听,到了关键处干脆连家务也不做了,和我们一起听。为了听书,母亲还时不时地给我们炒一簸箕葵花籽。冬天的夜晚,风雪在屋外疯狂地乱撞,把树枝撞得嘎巴嘎巴响。母亲不住地往灶里添几根柴火,把炕和火墙烧得暖暖的。在温暖的屋里嗑着香喷喷的葵花籽,听父亲读书,我们家的夜生活一下高雅充实起来。
  那时林场发电照明,晚上9点电灯就灭了。我们听不够,特别是听到所谓“且听下回分解”的地方总想弄个明白,于是央求父亲继续读。父亲有些累了,可经不住请求。母亲便摆上红炕桌,点上煤油灯,全家人便又围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继续听书。
  灯花跳跃,一豆灯火映照着全家人的脸。一户喜欢读书、听书的人家,就在冬夜的泥草房里演绎起浪漫的读书故事来,丝丝缕缕的读书声穿越了漫漫长夜。有谁知道,在贫穷的年代,一户普通的人家竟然有如此高雅的生活。
  几十年过去了,这情景我依旧难忘和怀念。我甚至觉得那时我们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父亲则是最伟大的朗读者。
  后来邻居们也知道我家晚上读书的事了,没事时有的也来听书。比如糊炕手艺极高的李嫂和善良淳朴的张大爷张大娘就常来,和我们一起寒夜围读。我们家俨然成了一个小书场,一下热闹起来。
  我嫌父亲读得慢,白天有空时就偷偷看父亲的书。所以有的书父亲还没读完我就先睹为快了,比如大部头的《艳阳天》以及鲁迅的部分杂文集就是这样读下来的。不知怎的,我非常喜欢鲁迅的杂文集,素面精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版本。也有遗憾的事,比如父亲借来的《水浒传》,我还没读完,父亲就送回去了。
  冬天过去了,冰凌花从雪地里钻出来,西大河的水又哗啦啦地流淌起来。
  那个冬天,父亲相继给我们读了《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大刀记》三部小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有学者说“文革”小说不是小说,我却万分感谢这些小说。因为它们给我们带来了乐趣,让我们在漫长的冬夜有了春天的温暖。不仅如此,我还由此爱上了读书和写作。心理学家说,养成一个习惯大约要20天的时间,于我而言,一个冬天足够了。
  更重要的是,那个冬天我甚至还萌生了一个梦想,将来也当个作家。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最初的一粒种子,竟踉踉跄跄地跟了我一生,闪闪地照耀着我。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