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昱
8月15日战败日这一天,日本政要纷纷参拜靖国神社的闹剧,引发了中国民众和媒体的群情激奋。
靖国神社问题的核心是“供奉在其中的14名甲级战犯”,这个事实对于每个关心中日关系的国人来说几乎都耳熟能详。其实,有关这些甲级战犯是如何被审判、又如何被抬进靖国神社的问题,是一个异常复杂的故事。不了解其中的细节,就很难明白这个问题今天为何会成为一个死结。
小卒子也能成甲级战犯
2006年,日本NHK电视台曾办过一个有关靖国神社问题的辩论会,一位日方代表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总说反对靖国神社是因为其中供奉了甲级战犯,但你们知道甲、乙、丙级战犯是如何区分的吗?”在场的所有中国人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人说道:“具体情况我们确实没有研究……但在我看来,甲级战犯应该是比乙丙级战犯罪孽更深重才对。”
战犯的分类,是如这位观众所说,按照罪孽程度排列的吗?这话对日本战犯来说不完全对。谈到侵华战争中最可恨的侵略者,很多人首先会想到在南京进行“百人斩比赛”的那两个恶魔,然而,在战后的审判中,这两个人只被判为丙级战犯。真正够资格站上甲级战犯审判台的,反而是一帮双手不直接沾血的人。更有甚者,有人还将被宣判为甲级战犯视为一种荣誉,比如东条英机的爪牙佐藤贤了,在得知自己被以甲级战犯的身份提起诉讼时,就大喜过望:“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也能当甲级战犯了吗?”
为什么会出这种怪事?原因在于,甲乙丙战犯的这个分类,在审判日本军国主义时遭遇了“水土不服”。
1899年,世界主要国家(也就是欧美那几个列强)在荷兰海牙签署公约,该公约首次提出了“战犯”的概念,规定指挥、监督虐俘、屠杀平民的军官(乙级)和具体执行的士官、士兵(丙级)都是战犯。一战之后,巴黎和会又提出了发动战争者为甲级战犯的概念。至此,二战后对战犯进行审判的条件算是具备了。
不过这个审判结构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假定战争中犯罪是一项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越上级的领导者就应当承担越重要的责任。这在审判纳粹德国战犯时十分好用,但到了日本就不灵了。与以“严守命令”著称的德军不同,日本军队(尤其是陆军)是以“下克上”著称的,很多时候,主导屠杀、乃至策划发动战争的是一帮军衔较低的军官、参谋。而在战后这套审判体系下,却很难对他们究责。比如“昭和三参谋”之一辻政信,号称“从还是个少佐的时候就已经指挥日本”了,此人到了战后竟然逃过了审判,还摇身一变成了政治家,历任众参两院的议员。辻政信的咸鱼翻身,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战后对日本的审判是怎样一出“糊涂官判断糊涂案”。
美国占领军“故意放水”
其实,美国人不是没有机会纠正这一错误,从审判一开始,就有人提醒过他们这样审案子会审出一笔糊涂账。最讽刺的是,提醒他们的人,就是跑去跟美国人自首的石原莞尔。
和佐藤贤了把甲级战犯当荣誉一样,发动“九一八事变”的祸首石原莞尔战后也自度“干了这么大一番事业”,盟军怎么说也得给我个“甲级战犯”的名分,于是跑去自首。美国人问他来想说啥,石原开口道:“想说的话山一样多,满洲事变(即九一八事变)的首谋就是我,这个开启了整个大东亚战争的石原,怎么反而不算战犯了呢?这不合逻辑嘛!”美国人直接被他这个开场白吓坏了,让他赶紧闭嘴。
石原莞尔不知道的是,战争一结束,蒋介石就给杜鲁门递了一张中方要求的“甲级战犯”的单子,头一个就是他石原莞尔,只不过单子到了“日本太上皇”麦克阿瑟那里却被压了下来。当时冷战铁幕已经拉开,狂热反共的美军少将维罗比向麦克阿瑟建议说,应该保留日本军队的一部分“精英”以对付苏联人,于是在维罗比的主导下,日本成立了“复原省战史编辑室”,专门搜罗保护那些旧日本军队的“精英”。甲级战犯主要被局限于主张发动“太平洋战争”的东条英机周围一小撮人,跟他意见相左的人大多被保了下来,比如安倍晋三的姥爷岸信介。
所以,当有“日本陆军第一天才”之称的石原莞尔前去自首时,美国人明知他和东条不对付,却故意问:“你跟东条意见不一致吧?”面对这个明显在“放水”的问题,石原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东条是个没有自己意见的蠢货。”
“鬼”不仅在靖国神社里
本来,被战后国际法庭审判的战犯是进不了靖国神社的,因为只有战死者才能享受供奉,但是到了1945年8月27日美军进驻日本前一天,日本陆军省负责靖国神社事务的大佐美山要藏秘密拜访了东条英机,席间,东条提到:“终战(战败)后自杀的人,不能够让他们白白死去,也应该以殉国者的名义被合祀入靖国神社。”
正是基于东条的这一建议,行将解散的日本陆军省紧急制定了“殉国者”这一名目,规定战后自杀和被处决的日本军人也能被合祀入靖国神社。而前文提到的“复原省战史编辑室”正是日本厚生省的前身之一,融入了军国主义骨血的厚生省在实现东条英机遗愿方面可谓不遗余力。1959年,厚生省向靖国神社提供了一份“祭神名单”,要求将乙级和丙级战犯合祀于靖国神社并获准。1966年,厚生省又向靖国神社提出,将14名甲级战犯也合祀于靖国神社。软磨硬泡之下,1978年,14名甲级战犯被合祀入靖国神社。据说由于此行径太过嚣张,连昭和天皇都看不下去了。2006年《日经新闻》曾披露昭和天皇对此事的反对态度,然而第二天,该社就遭到了汽油弹的袭击,证据自此无从可考。
中国人常把参拜靖国神社比作拜鬼,实际上,靖国神社中所祭拜的不过是些替死鬼,是日本军国主义断尾求生时留下的一个尾巴。日本军国主义这个鬼魂的正身,在战后那场并不彻底的审判中早已溜了出去。在将战犯合祀入靖国神社的队列中,在投进日经新闻社的燃烧瓶里,在今日参拜靖国神社的人流里,其实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在若隐若现。这个鬼魂之所以可怕,恰恰不是因为它像那些战犯的名字一样已经死去,而是因为它依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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