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不缺大师缺匠人
2015年04月0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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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人正在进行艺术品的手工制作。(资料片)
苹果手机的成功被归结为乔布斯偏执狂似的匠人精神。从黄章的魅族到罗永浩的锤子手机,再到罗振宇的“逻辑思维”,都在渲染着匠人精神。
为什么,匠人精神成为商家拿来标榜自己产品优质的字眼?为什么,我们集体对匠人精神心生向往?是因为我们太缺少,还是它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本报记者 张亚楠
匠人的本来面目
最近一次“匠人精神”大爆发,缘起于春节期间,中国人跑到日本抢购马桶盖,造成马桶盖几乎断货。这样一个大工业生产线上的普通产品,竟然和寿司、日本武士刀并列在一起,又一次打上了匠人精神的烙印。
批评家由对日本制造的崇拜进而反思中国制造在细节上的欠缺。全国人大代表、中联重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詹纯新直指中国企业和工人缺少“工匠精神”,原因是中国制造业缺乏熟练的产业工人,只注重效益和产出比,不追求产品性能和质量的极致。
中国制造在质量、细节上的落后,真是因为匠人精神的缺失?
让我们先来看看堪称匠人精神代表的日本。
在日本动漫和电视剧里,我们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台词:“我要做全日本最好吃的拉面”,“我要治好全日本的跌打伤”。日本动漫有一类专门讲述职业和竞技体育的作品,比如《日式面包王》、《灌篮高手》、《棋魂》、《钢之炼金术师》等,里面的主人公不管是做面包、打篮球还是下棋,都执着于自己的事情,而这件事具体是什么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在日本,有一个传统词汇指代这类拥有精湛技艺的手工艺者,叫“职人”。“职人”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职人精神”代表着精益求精、坚韧不拔和守护传统。现在,许多掌握尖端技术的制造业者也被称作“职人”,甚至遍及社会各个行业,在日本媒体报道中常见“政策职人”、“相扑职人”、“科学职人”和“教育职人”等称呼,都指在本领域掌握高超技艺的能人。
可见,本质上,匠人起源于手工业,匠人精神首先意味着个性化,而不是标准化。在某项传统手工业中,劳动者凭借纯熟的技艺打造精美的产品,凭借良好的把控能力掌控全部劳动过程,这便是匠人的本来面目。
人不是机器的零件
然而,自从进入大工业生产后,整个劳动过程慢慢变得不可把控了。流水线上的工人自不必说,即便是乔布斯,也不可能对一部iphone的方方面面都了如指掌。
随着大工业生产的发展,商品变得越来越复杂。在美国老电影里,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个镜头,汽车在路上抛锚了,司机停下来掀起引擎盖修理。但是现在,零件机械复杂到司机不可能修得来,甚至把车送到4S店,维修人员也未见得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他们能做的只是按照程序说明,把某个出了问题的模块拆下来换成新的,这个问题模块则交给更专业的人员去了解。
大工业生产让匠人渐行渐远,它以极少的数量保留在较为传统的领域,比如《王牌特工》里的西装定制,瑞士钟表以及大腕明星手中的纯手工包包。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周志强认为,随着匠人的渐行渐远,人们逐渐丧失了对工作和身边物品的掌控感。我们不了解我们使用的物品,也不了解我们生产的产品。这样一来,拥有控制力的“匠人”就在人们心中赢得了光辉的形象,打着匠人制造旗号的产品更容易引发人们的好感。
芝加哥大学政治哲学博士马修·克劳福德对现代生产中劳动者掌控感的缺失有着亲身体验和细致剖析。毕业后马修成为一家智库的董事,他很快发现这份看起来高大上的职业实际上让人非常痛苦。
在这份工作里,马修每天要阅读28篇学术文章,并且就每一篇文章撰写摘要。他说,为了完成任务,他得努力压制自己的思考能力。因为想得越多,就越无法理解作者的论点,那样就会影响工作速度。马修说:“这份工作不仅要求人变笨,而且还要求人稍微降低一点自己的道德水平。”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凭什么拿到那份工资,究竟向什么人提供了有形的产品或有用的服务。
受不了成为大机器上一个齿轮的感觉,他只干了五个月便从这家智库辞职,去开了家摩托车修理店。当摩托车修好,看着头盔里面车主脸上的笑容,听到油门在快速运转,发出清脆的活力十足的“噗噗”声,他感到了久违的满足感。这让他感悟到,真正的好工作要求人必须经常思考,而不是简单地以脑力或者体力劳动来划分。
不要把思考和行动分开
然而,很多人在解读匠人精神时并不看重人对物的控制感,而是把其解读成一种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精神,就像罗永浩口中的“情怀”和罗振宇口中的“死磕”,“我不是为了输赢,我就是认真”。
他们认为大工业时代和匠人精神并不背离。日本媒体口中的“政策职人”、“相扑职人”、“科学职人”、“教育职人”等称呼也印证着这种看法:你不做手工业、不做修理工也可以通过工作挑战自己的智慧、实现自己的价值,只要你成为某个行业的专家。
文学博士、武汉大学留学生教育学院教师李澜认为,由于手工业的效率和社会发展相冲突,手工匠人在大工业时代的式微不可避免,但精神会永存。“技术的点滴进步,都是各个层面的工作者,在各自领域里殚精竭虑地共同合作出来的,一艘宇宙飞船的完美同样是匠人精神的体现。”
但他们并不否认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体制下,真正的匠人只占很少一部分。
马修采用马克思的劳动异化观点分析,资本家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把一项工作中的思考和行动分开,让一些人做计划,另一些人去流水线执行标准化生产。不管是体力工作还是脑力工作,真正的知识性工作高度集中在少数精英的手里,大部分人身为执行层,不再需要进行判断或考虑。
这样做的结果是,按照要求做事的人替代了需要技能的人,完全执行层的人就渐渐变成了机器。马修建议,年轻人一定要找一份不把思考和行动分开的工作。
中国人羡慕,是因为自己没有
针对中国制造缺乏匠人精神的质疑,全国人大代表、湖北回天胶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章锋说,中国制造企业普遍缺乏这种沉下心来钻研本业的态度,而是充斥着心态浮躁、希望赚“快钱”、追求效率的商人精神。
精益求精、完善细节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等成本,其背后是商品品牌强烈的荣誉感,而非对利润的追求。很多时候,追求质量的完美和追求利润是对立的。在中国古代,完美的陶瓷、建筑等手工艺品大多产生于不计成本的皇家。
如今,工匠行业赚钱的方式似乎也是放弃完美主义。白宫有一位叫格林菲尔德的御用裁缝,他先后为多名美国总统和高官明星定制衣服,他本人设计的衣服每件售价为1800至2700美元。按说这样的高级定制品牌应该不愁赚钱了,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在成本上涨、市场饱和的压力下,格林菲尔德告诉他的儿子有几条赚钱更多的路,其中最好的两条就是把厂房卖给商品住房开发商,或者把制造过程转移到亚洲。
一些企业家看到,中国人对“快钱”的追求背后是体制使然。实际上,很多在日本销售的商品,甚至是被中国游客大为追捧的马桶盖,都是在中国生产的。华人创办的中国通讯社营业部长姜德春认为,中国制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由于市场监管不严,假冒伪劣产品得不到遏止,知识产权得不到保护,企业无法通过创新赚钱,自然不会白费力气努力。
而在日本,一个企业一旦被发现制造假货、劣货,顿时会成为媒体报道的热门话题,企业形象大打折扣,严重的甚至会身败名裂,破产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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