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倍仲麻吕和他的小伙伴们进入国子监的太学读了九年书后毕业。 漫画/徐进
本报记者 魏新丽 王昱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公元717年,日本养老元年,唐朝开元五年。
3月,日本列岛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宫廷里的梅花将落,藏在山野里的樱花次第盛开,农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劳作。
在奈良都城东春日山下的神社里,一场祭祀正在举行。一群人奉上祭品祭拜天地神灵,同时念叨着:“神灵保佑,希望在海上航行就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希望我们能够平安到达长安。”
这些人,就是即将出发的第八批遣唐使。
“遣唐使”一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唐朝接收过许多国家的留学生,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是遣唐使,但现在一提起这个词,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日本人。这是因为,在当时的公派留学生里,日本人是最有存在感的。他们一来就是五六百人,一待就是十几年,真是让人难以忘怀,而且,他们的遣唐使政策也是最有实效的,这些人给日本国内的方方面面都带来了巨大变化。
其实早在隋朝,日本已经派了遣隋使到中国,但是隋朝过于短命,他们回日本时,中国已经变成了唐朝。推古天皇三十一年(公元623年),学问生福因、学问僧惠齐一回到日本,就迫不及待地向天皇启奏说:“大唐国者,法式备定之珍国也,常须达。”
当时日本正孕育着大化改新,他们对中国的制度十分向往,而要全面学习这些法制,必须得派人实地考察才好。
所以在630年,也就是舒明天皇二年,唐太宗贞观四年,第一批遣唐使正式出发,前往大唐。从这之后直到894年的二百多年间,日本一共派出20批遣唐使,一拨一拨又一拨,从未间断。
到了717年,此时大化改新已经完毕,白江口海战也打完了,但是日本人对唐朝的学习才刚刚进入状态。最早的遣唐使,一两艘船一两百人,而此时的遣唐使,一出海就是四艘大船,承载着五六百人,浩浩荡荡。
这次出行,日本宫廷从三年前就开始筹备:打造船只、筹备礼品、任命大使、选拔人才等等。最后,557人荣幸成为此批使者。这里面不仅有大使和留学生,还有主神、卜部、史生、阴阳师、医师、画师、玉师、乐师、木工、铸工、锻工等专业人员。他们对于唐朝文化的渴望是全方位的。
年仅19岁的阿倍仲麻吕就在此次赴唐使团中。他是一名贵族子弟,父亲是正五位中务辅船守。他从小就对汉文化非常感兴趣,也读了许多书。此次成为十几个学问生中的一员,他内心是充满憧憬的。在这里,他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有留学生下道真备、井真成,还有留学僧玄昉等。
春日野的祭拜结束了,最后的饯别仪式也接近尾声。在难波(大阪)的码头,四艘大船一字排开,它们高30余米,宽近10米,上下三层。557位使者逐一登船,苦力们将满载着水晶、玛瑙、琥珀、黄丝、彩锦的箱子一并搬上船,这些是日本天皇送给唐朝皇帝的礼物。
年轻的阿倍仲麻吕和他的小伙伴们,即将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们还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是各自不同的命运。
太学里的留学生
跟前辈们相比,阿倍仲麻吕这次航行更加凶险。之前,日本的船只可以走北路,沿着海岸线航行,相对比较安全,但是这个时候日本跟新罗交恶,北路受到阻碍,只能转而走南岛路,横渡茫茫东海。
可能是出发前的祭拜起了效果,这批遣唐使十分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为数不多平安抵达的一次。其他时候,或多或少都有船只遇险。
船一靠岸,中国的官员就已得到消息。阿倍仲麻吕一行在中方的护送下,沿着运河去往长安。他们在秋天到达长安,将带来的礼品送给唐玄宗。唐玄宗也照例给了一些封赏,还在宫廷内设宴款待他们。
这些留学生都是贵族出身,经过精挑细选,风采出众,清秀俊朗,加之谈吐得体,很受唐朝宫廷人士的喜爱。或许就是这次宴请,阿倍仲麻吕给唐玄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该走的过场走完了,大部分人又在唐朝待了一年。他们到处走走看看,买买书,购购物,专业人员去寻访业内专家,拜师学艺。一年后,他们再度登上来时的船,踏上回国的路。
但是阿倍仲麻吕和他的小伙伴们,就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到了长安之后,他们就被扔进了当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
国子监是当时的贵族学校,有资格进入的都是官宦子弟,而身为一个外国人能够进入学习,也多亏了他们在本国的官二代背景。
阿倍仲麻吕进入了国子监的太学。在这里,他们跟中国人一起,学习《礼记》、《左传》、《春秋》、《论语》等经书。这些上古的典籍,本国人学起来都不容易,更别说这些只会讲半吊子中文的日本人了。他的朋友里就有人因为语言不过关,读了没多久就给赶了出来。
太学的学制是很长的,相当于本硕博连读,一读就要读九年。在这九年里,虽然唐朝政府拨给学费和生活费,但这些钱只是够活命,想过奢侈的生活还是不够的。所以跟在日本国内的生活相比,阿倍仲麻吕们的生活是很清苦的。
这漫长的九年求学路,阿倍仲麻吕坚持下来了,他的朋友们也坚持下来了。如果要问当时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们,史书里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不过看看现在留学生们的心路历程,那么古今应该大同小异,无非是两条路而已:或者为公,以求报效祖国；或者为私,以求升官发财。
要知道在当时,日本和中国的发展水平差距不是一般地大,而是非常大。长安不仅物质生活舒适,精神文化生活也异常丰富。不管是想追求物质享受,还是追求学术上的长远发展,留在唐朝都是不二选择。
所以,在17年后遣唐使再度来到长安,要将第八批留学生接回国时,下道真备,也就是吉备真备、玄昉等都上船了,而阿倍仲麻吕选择了留下。虽然他也思念国内的双亲,可是唐玄宗的挽留以及他对唐朝的热爱,让他最终选择留在了这片富饶的土地上。
这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中国皇帝御赐的名字,叫晁衡,也早已通过科举考试,考取进士,成了唐朝的一名公务员。
回不去的故乡
从现在开始,我们该叫阿倍仲麻吕为晁衡了。这个名字此后伴随他终身,并写入大唐的文化史册。
晁衡不只深得唐玄宗喜爱,而且在逼格甚高的诗人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留学生,要想在发达国家里立足根基,强大的人际交往能力是必不可少的。他跟储光羲称兄道弟,跟刘长卿有交情,李白穿着他送的日本衣服,王维写诗与他唱和,他们在唐朝最繁华的时候相遇。
但晁衡毕竟是个日本人,他既热爱唐朝,也对故乡很有感情。他会向朋友们介绍日本,甚至进行美化,他应该没少向唐玄宗吹耳边风,说日本是多么好的礼仪之邦。因此,对于日本的遣唐使,唐朝一直很尊重。
公元752年,第十批遣唐使来到大唐。这次的大使是藤原清河,而副使正是晁衡的老同学——吉备真备。
此时,晁衡已经在唐朝待了三十五年,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了年近花甲的老人。见到故乡的使者,他感慨万千,萌生了回国的念头。唐玄宗同意了他的回国申请。
753年6月,晁衡和藤原清河一起,从长安出发。
可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船行至中途,遭遇风暴,晁衡和藤原清河的船被吹到了越南的驩州。在这里,船员被土人接连杀害,他们侥幸活了下来。
这对难兄难弟又从越南出发,走回了长安。之后,晁衡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日本,公元770年,他终老于长安,去世时七十二岁,在唐朝待了五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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