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劫难
2015年06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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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控拍到“东方之星”翻沉前影像。 央视截图
  6月2日打捞现场的航拍。 据新华社发
  “东方之星”船舱驾驶室布局。 (资料片)
     采写整理:本报记者 刘帅 王兴飞 
执笔:本报记者 任鹏 刘志浩                                       

  5月28日起航,“东方之星”的行驶风格就与其他客轮不同。
  “他们比我们快,我们走得早,但他们一般都能赶上。”乘坐“长江观光6号”的盛先生说,两艘游轮的航道完全相同,但“东方之星”往往都是后发而先至。
  但告别赤壁后,“东方之星”再也未能“超车”。
驶向风暴
  长江两岸的风景渐渐隐匿在暮色里,“东方之星”正全力逆流而上。
  这一段江水迂回曲折,有很多自然的截弯,能看到众多大大小小的湖泊。从“东方之星”甲板上望去,两岸的城市建筑灯火通明。
  然而风雨骤来,这条载着热闹、快意和寂静的客船,正驶进暴风雨中心。
  从九江开始,“长江观光6号”就与“东方之星”紧紧相随,每到一处景点,两艘船几乎同时停靠,游客们也混在一起参观游玩,互相帮忙拍照。
  夜晚的船上,喧闹里充满了生气和游兴,特定而封闭的空间里,旅行中的人们很容易便熟络起来。
  但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两艘船将迎来完全不同的命运。
  “8点半左右,开始电闪雷鸣,闪电一道道连向岸边的高楼,江面上的风特别大,雨也很大。”在“长江观光6号”甲板上乘凉的盛先生,之前还兴奋地拿着摄像机拍摄两岸风景,很快就感觉不妙,赶紧回房躲避风雨。
  “长江观光6号”的人们沉默地坐在舱室里,透过舷窗往外看,江面漆黑一片,只有雨水打在舷窗上,电闪雷鸣。没有人清楚船停靠在什么位置。 
  这时,江面上已是波浪翻滚。
  上海人张建伟的老伴此时就在“东方之星”上,晚上9点,老伴给他打电话,“这里狂风暴雨,船在风雨中行驶。”这成为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顺流而下的“铜工化666”与逆流而上的“东方之星”在江面上飘摇着擦肩而过时,时针指向晚上9点10分。
  “铜工化666”运输的是危险品,6月1日从湖北枝城卸完货返空回铜陵。这是“东方之星”出事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
  “铜工化666”船长李永军记得,“当时雨大得不得了,风估计至少7级。江面上能见度很差,就像下雾一样,雷达被雨干扰了,都扫不到东西。”两艘船距离只有30米,李永军都很难看清“东方之星”的轮廓。
  来自中国气象局专家组的信息表明,当时,长江上出现龙卷风,持续15—20分钟,风力12级以上。湖北省政府发布的信息显示,6月1日晚上9点至10点,监利雨量64.9毫米。当晚9点06分,出现9.2米/秒的最大瞬时风速。
  “长江观光6号”上的广播一遍遍发布通知:因为江面雾大,船暂时停靠避险。并在抵达监利段时,靠岸停泊。20分钟后,“铜工化666”也不得不就近在华容洪山天字一号码头北岸抛锚。
  远离陆地,在水上讨生活的人们总是多少有点迷信,他们相信船是有生命的,或许还有宿命。人在茫茫大江之中,渺小而无助,他们的命运,与船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全速逆流
  但这一切都没能挡住“东方之星”的全速逆流。
  按照“东方之星”的工作流程与规定,晚上10点交接班,但每个人会提前15分钟到达驾驶室。
  晚上9点10分左右,大副程林去船尾洗澡间冲了个澡。舷窗外是漆黑的江面,暴雨在游轮探照灯的灯光下,如豆粒一般砸落下来。赶到驾驶室时,船长张顺文、轮机长杨忠权、大副谭建、刘先禄都在,掌舵的是李明万,还有几个水手。
  外面风大雨急,但船还是正常航行。
  52岁的张顺文已经在轮船上工作了35年。张顺文的父亲是东方轮船公司一艘货轮的船长,张顺文17岁那年,父亲退休,他顶替父亲从忠县进入东方轮船公司工作,一直在船上做水手。1984年通过航运校驾驶培训,第二年转为舵工,历经二副、大副等职,自2007年开始担任“东方之星”游轮船长。
  “他为人诚恳老实,话不多。”在69岁的东方轮船公司老职工彭克云等同事眼里,张顺文工作积极,有丰富的船舶知识,几乎年年都是公司优秀员工。
  从5月28日起航,“东方之星”的行驶风格就与其他客轮不同。
  5月30日,在位于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石钟山景区,“东方之星”与“长江观光6号”第一次在旅途中相遇。盛先生乘坐的“长江观光6号”率先集合开船,“东方之星”晚些出发。
  “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快,我们虽然走得早,但他们一般都能赶上我们。”两艘游轮的航道完全相同,但“东方之星”往往都是后发而先至,留给游客上岸游览的时间也略多。
  但告别赤壁后,“东方之星”再也未能“超车”。 
  刚过晚上9点,雨点打在了“东方之星”的右侧,很多房间都开始进水了。20分钟后,不少房间进水的乘客忙着把打湿的被子和电视机搬到大厅,张辉则从位于二楼右侧的办公室走回左侧的卧室。这时,他发现船倾斜了,倾斜度很大,有45度。“一些小瓶子开始滚落,我捡起来,它们又滚落了。”“东方之星”上有5名上海协和国际旅行社的工作人员,张辉是这个团队的负责人。
  听着雨点拼命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老吴的老伴李学珍坐在床头,很是害怕。风和雨是自北向南过来的,他们所在的北面房间首当其冲。老吴也很担心,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奇怪,当时我想到了船会不会翻,但又觉得这种倒霉事不会被我们遇上。”
  几乎同一时间,胡坚跃却跑去了三楼,想去四楼的一等舱吹吹风,顺便看江景。在二楼的过道处,胡坚跃看到工作人员正在用毛巾、毯子、泡沫之类堵塞船体左侧的门窗缝隙。
  风雨越来越大,门窗虽已关闭,但雨水仍能打进船舱,船体开始有明显的摇晃。“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不过不是很厉害,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胡坚跃打开三楼朝向船尾的门,风雨一下子就扑进来,他赶紧关上门,想等雨小一点再去四楼。
夫妻缘尽
  谢林刚要上床睡觉,水已经从不锈钢窗户的下沿不断流进来了。玻璃发出碎裂的响声,铝合金窗框的刺耳声音夹杂着床、衣柜倒地后摩擦的沉闷声音。
  张辉觉得不对劲,跟同事说:“好像碰上大麻烦了……”  
  船长张顺文想走背风,往北偏行,用速度抵住风,但大风突然剧增,左满舵也抵不住风,船身失去了控制。
  轮机长杨忠权刚从甲板巡视回来,突然,水猛地灌进驾驶室,灯一下就熄了,大福程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喊“糟了”。
  硕大的、十几米高的“东方之星”翻了,整个过程只有一分半钟。
  杯子从茶几上滚落到门口,一起滑落的还有李学珍——她的头已经搁在床沿上。老吴站着,往门口方向滑去,伸手拉住了李学珍。
  可船倾斜的程度越来越大,李学珍被倒下的床压住了身子,水也到了齐腰深。老吴使出全力拉,可水让他使不上力气,眼看着水越来越深。
  “撒手!”李学珍突然喊起来,她让老吴先松手,把床挪开再设法救她。老吴刚一撒手,再回头看,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出远门旅行,一世夫妻,竟在这里缘尽。
  胡坚跃旁边的麻将桌上,麻将都被震了下来,紧跟着桌子也倒了,站在门边的他撞到了虚掩的门上,然后栽到了水里,“感觉整个船都往右边倒了,在浪头上上下下了四五次,然后跌进了水里。”
  这一刻天旋地转,谢林连看一眼老伴都来不及,就被吞噬在滔天巨浪中。窗户玻璃已经碎了,他直接从墙上的窗户中被甩了出去。
  倾覆的“东方之星”,连同船上的四百多人,一同没入江中。江水浑浊,冰冷刺骨,水下幽暗令人惶恐。江面上风雨呼啸,一道道闪电霹雳出道道光亮。
  倾覆那一瞬间,21岁的重庆籍船员陈书涵正在船舱底部灌柴油。江水淹没到陈书涵的脖子,他被困在一个只有一人大小的房间里,上方全是机舱和机器,满是油污,呼吸困难。无尽的黑暗中,他只能等死。
  江水冰冷,温度很低,刺得头皮很痛。老吴发现船底边上的江水里,不停地有水泡上来,这意味着江水在往船舱里灌,空气在往上冒。
  经过了最初拼命挣扎的几分钟,胡坚跃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恐惧。疾风骤雨打得眼睛火辣辣得疼,眼泪不停地流,他不敢闭上眼,怕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一时头脑空白,一时又想了很多,想起亲人,想起朋友,甚至想着丧生在长江里,人家会怎么说起我。” 
  “东方之星”最后的行程轨迹坐标点,固定在大马洲水域。  
  苍穹之下,江水幽深、黑暗、冰冷。如果说这是“东方之星”的宿命,那这种命运谁又能说得清楚?
  死亡与奇迹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江水。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却不知人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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