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5日雾霾肆虐的北京(上图)和2011年4月22日明显仍然存在空气污染的伦敦(下图)。
本报记者 王昱
未有工业已有霾
在世界各国的环境问题中,英国的雾霾也许是最奇特的,与其他国家在工业革命后才产生雾霾问题不同,英国的雾霾早于该国工业革命数百年,而造成雾霾的罪魁,恰恰是英国人冬天的供暖问题。
英国位于欧洲大陆西北部,四周被海洋和内陆海包围,受北大西洋暖流和西风影响,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即使在冬天,气温也基本在零摄氏度以上。但是让所有在英国生活的人烦恼的,就是英国冬天的阴冷潮湿。曾经久居英伦的徐志摩就说过,雨雾连绵、阴霾潮湿是英国冬天的象征。如果你曾经在中国南方呆过,你就会理解这种冬天有多难熬。
为了在这种奇葩的冬天过得舒服点,英国人想了不少主意,比如他们冬天喜欢喝热咖啡、热红酒等热饮,以驱走体内的寒湿之气。不过,英国人冬天最离不开的还当数壁炉。有别于欧洲大陆的封闭式壁炉,英国的壁炉往往做得更加开放,以便在供暖的同时对屋内起到“烘干”的作用,可谓英国人赖以过冬的神器,甚至成为英式生活的象征,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一首爱国歌曲中还唱道,“让家里的炉火一直燃烧下去”。
不过英式壁炉同时存在着效率低的缺点,这就意味着英国人需要向壁炉中填入更多燃料,偏巧英国又是一个海洋国家,造船对木材需求量极大,这导致英格兰地区的森林资源在中世纪就基本消耗殆尽。
木材缺乏,就只能从地底挖掘煤炭代用。据记载,早在中世纪,伦敦城里就堆满了通过海运而来的煤山,伦敦在几个世纪中都保持着世界上最高的煤炉密度。事实上,对煤炭如此早的开发和利用,很可能是英国在工业革命中能先人一步的原因。
烧煤所造成的污染远比烧木材重得多,加之英国特殊的气候条件,从15世纪开始,伦敦冬季的天空就经常被煤烟熏黑,至少从那时起,伦敦人就已经在不停地抱怨天气。迫于环境压力,英国早在13世纪就曾经颁布皇家公告,禁止伦敦市民在冬天使用含水量过高、燃烧不完全的劣质煤取暖。该法令大约是世界上第一部环境管制条例。在1661年,学者约翰·伊夫林曾经向国王查理二世提交了一篇论文,论述伦敦城中的空气污染将缩短伦敦居民的寿命。然而,燃烧质量更高的优质煤意味着更多的经济支出,这是当时的英国普通家庭所无法承受的,因此英国的空气质量一直没有得到改善。混杂着烟尘的大雾作为伦敦城的特色之一,早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已经“驰名”整个欧洲了。
“杀人雾”事件引警觉
曾有诗人将工业革命时期的伦敦比作“有着百万个火山口的火山”,这个比喻的本意当然是强调工业力量的伟大。不过,真实的情况是,这“百万个火山口”中,有80%以上是家用壁炉的烟囱。
与普通人的认识不同,工业革命对于伦敦空气质量恶化的最大影响,并非林立的工厂,而是城市人口密度的增加,并让大量的优质煤流向工厂。整个工业革命时代,虽然伦敦工厂的烟囱里排出很多污染物,但家用壁炉取暖仍然是造成雾霾问题的主因。据统计,截至1900年,伦敦城里70万个私人住宅的烟囱中排出的黑烟占到污染物总量的95%。
鉴于被污染得越来越严重的伦敦空气,在1819年、1843年和1845年,英国政府曾数次成立特别委员会调查伦敦空气污染情况,有的调查结论建议禁止居民燃烧黑烟煤,然而,这种提议在当时被认为无法实现,因为伦敦人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熬过英国那漫长阴冷的冬天。因此,整个19世纪,英国人度过了一段“治霾基本靠风”的日子。
英国雾霾问题真正登峰造极的日子,是1952年12月5日。英国在二战后加大了优质煤炭出口力度,致使当时英国家用煤炉的用煤质量进一步下降。在此前的几周时间里天气异常寒冷,伦敦人为了取暖,不得不在家里燃烧了大量的煤。当天,伦敦的雾霾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城内著名的莎德勒威尔斯剧场当天正在上演歌剧《茶花女》,居然因雾霾被迫中止,原因是剧场内的大多数观众已经因为雾霾而看不清演员在演些什么。烟雾使数千伦敦人染上了支气管炎、气喘和其他肺部疾病,从12月5日到8日这四天,有四千至六千人死亡,多数是小孩和呼吸系统脆弱的人群。12月9日,烟雾被狂风驱散,此后两个月内,又有近八千人因为烟雾事件而死于呼吸系统疾病。这就是著名的伦敦烟雾事件。
要温暖?还是要干净?
1952年伦敦城的悲剧,让英国人痛下决心向雾霾开战。1954年,伦敦市率先出台《伦敦城法案》,控制烟雾排放。1956年,为将治理举措推向全国,英国政府颁布了《清洁空气法案》,并于1968年进行了修订。英国“依法治霾”的历程就此展开。
英国在着手治理之初,就已经懂得针对工业烟尘排放和居民取暖两大污染源采取不同的措施进行处理。对于前者,处理手法相对简单,英国政府关停了伦敦城内所有火电厂,重工业和发电厂迁出市区,在郊区重建。相比之下,怎样解决居民供暖问题成为了治理的重点和难点,由于伦敦拥有大量建成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旧街区,现代化的集中供暖在这些地区无法获得大规模推广,英国政府下了很大力气改造居民常用的传统煤炉,提高其燃煤效率,同时限制劣质煤向城市取暖市场的供应,加大优质煤的供应。此外,英国还在这些街区推广了电采暖等新兴技术,用户可以自由选取供电公司,从而利用市场竞争节省成本。目前,英国家庭普遍装备一种被称为“经济型储热器”的设备,这是一种充电7小时便可以持续散热一整天的节能装置,居民们通常在电费最便宜的时段充电,然后用以维持平日的供暖。
更值得一提的是,英国政府还致力于在城市内易于改造的地区设立无烟区,区中禁止使用产生烟雾的燃料,推广集中供暖,集中供暖的燃料则优先选用天然气。英国政府意图以这些无烟区清洁的空气质量作为示范,吸引居民向这一新型生活方式靠拢。
当然,旨在改善空气质量而进行的供暖改造,在给英国带来纯净空气的同时,也让英国人付出了沉重的经济代价,居民们不得不支付昂贵的供暖费用。尤其是近年来,国际形势变动造成欧洲能源费用暴涨,更让英国人直呼“暖不起”。英国《卫报》去年的一项调查显示,英国几乎三分之二的成人都表示当他们觉得冷的时候,不会使用天然气或是电力来取暖,因为用不起。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估算,2013年冬天,英国大约有9000人在家中受冻而死。
2015年11月,在巴黎气候大会召开前,英国政府表示,计划到2023年限制燃煤电站的使用,到2025年将关闭所有的燃煤电站。此举在得到一片称赞之声的同时也引发了不少担忧,有媒体担心这将进一步推高英国的能源价格,让更多人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用不起电暖器。
要温暖还是要干净,这是每个冬天到来时我们必须面对的两难,而英国人在这一问题上纠结的时间远比我们长得多。可以想见,在新一轮技术革新到来前,我们和他们,也许都将继续纠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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