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和他的狗
2016年11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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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老孔是我的邻居,不是那种住同一个单元的邻居,老孔住在楼外。紧邻我住的楼原来有一座碉堡形的垃圾楼,两层,上台倾倒垃圾,台下进汽车拉垃圾。垃圾楼废弃了,也不拆,改成宿舍,老孔就住在里边。老孔在垃圾楼里住了七八年,从一个精壮的农民住成一个头顶斑白的老人。我只要出门就能看见老孔,他总是在这个街区忙碌,这个街区干净,全是因为有了老孔。
  老孔不好说话,和他打个招呼,他冲你笑笑,继续整理垃圾箱,没有干完的时候。只要有岁月就要留下垃圾,老孔是清理垃圾的,他是岁月的搬运工。老孔不像其他邻居,一句关心的话、一句问候就能换来与他们的友谊,甚至就能坐下来和你喝一场小酒。老孔不同,任何好话对他来说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你帮不了他,他也帮不了你,你扔你的垃圾,他替你打扫你的丢弃,这就是他和这个城市的关系。
  老孔捡了一只狗,取名点点。点点当然没有名贵的出身,它只是一只土狗。你对点点示好,它警惕地躲开你,不像其他有教养的狗对你献媚,摇尾巴、摇头,做出种种亲昵动作。每当老孔开着垃圾车去清扫垃圾,点点会坐在垃圾车的脚踏板上,像婴儿般享受主人给予的待遇。不知为什么点点对我很凶,看见我就叫唤,我很生气。我是个有狗缘的人,所有的狗看见我都和我亲昵,唯独这只点点,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它。于是我在楼的几个角落都藏了半块砖和石头,心想,点点你再咬,我就拍死你!打狗要看老孔,老孔在的时候我决不能下手。但是老孔在时点点也决不乱叫。渐渐和老孔熟识起来,聊天中知道他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在四川,是医学博士;儿子在大连,是个白领。说这些话时老孔充满了自豪,看着路上的行人,他扬眉吐气。我问他,老伴呢?他说到四川看女儿去了。原来他有个幸福的家,农村原籍有个家,这里有个破炮楼般的家,四川有女儿的家,大连有儿子的家。他可以到任何一个家里去住,但是他愿意劳动,挣些许工资,自己养活自己。这时候点点又对我凶起来,老孔大怒,捡起一块砖,一砖就拍到点点身上,点点一声惨叫。我的心顿时揪起来,可怜的点点!
  点点挨了一砖头,长了记性,见到我不叫了,但绝不亲热。它只跟老孔亲,不管老孔那辆车是不是凯迪拉克或奥迪,它坐在车沿上出行,一派风光的样子。
  有几天没见点点了,就问老孔。老孔说,丢了。
  怎么丢了?
  老孔说,被人偷去了。说这个话的时候老孔很平静,决没有像别家的狗主人那样又贴告示又悬赏,也没有怎么悲痛。老孔是农民,吃穿取自自然,又把一切归还给自然,来来去去,他只过一把手,该来的他收下,该去的他送走,没有叹息,自然不抱遗憾。
  点点不是名狗,身价只值几斤肉钱,当我怀念它的时候,它可能在谁家的汤锅里。他们敢欺负老孔,因为老孔是乡下人,别说偷走,就是当面牵走,那一场狗官司你上哪儿打去?我知道在汤锅里熬的还有老孔那颗心!
  点点没了以后,大约过了一年,我突然听到窗外有小犬的叫声。下楼一看,果然是两只黄色的小狗,似乎是点点的来生,两只小狗像极了点点。我伸出手去,想抱住一只,小犬立刻躲开了。老孔说,野狗,我捡来的。别说你,连我它都不偎!说着伸手过去,那小狗照样躲开了。它的基因里就藏着对城市的警惕。
  两个月的光阴说过去就过去,小犬跟着老孔上岗了。它们不像它的点点哥那样坐在车上,这两个家伙一前一后跟着电动垃圾车跑,像老孔的两个保镖。在老孔的卫生辖区,只要看到其中一只狗,你就能猜到老孔一定在哪个院子里收拾垃圾。
  晚上是老孔自己的时间,他脱下橘黄色的工作服,换上自己的T恤衫,在马路上泼了水,满街就洋溢起一派土香。老孔会搬一把椅子,那椅子是捡来的,摆在马路旁,打开他的收音机听里边的戏文,田园写在他的脸上,山野的星映在他的眼睛里,头上的发茬子像收割后的庄稼地,安详地等待播种。这时候两只狗围着他转,有一只狗拼命地摇着尾巴,把尾巴摇成了风车。老孔说,它这是听戏听高兴了。
  我大吃一惊,它也能听懂戏吗?
  老孔说,我关上收音机你再看看。说着把收音机关上。那只狗果然安静下来,转了几圈趴在老孔身边。老孔又把收音机打开,那狗立刻兴奋起来,听到高潮,把尾巴摇成圈。
  与老孔比邻而居,不必是朋友。萍水相逢,萍自洁水自清,我想,和老孔交朋友就是规矩地把垃圾扔到垃圾箱里,不要堆到箱子外,再就是不随地扔垃圾,这是对他的尊重。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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