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牙齿对一个人来说,是颜面。颜面,颜值与门面。在人们的想象中,大师的牙齿洁白而整齐,尤其是人文大儒,演说或者讲学,嘴唇闭合之间,闪烁着健康而智慧的生命光泽。
在人才济济的“唐宋八大家”中,韩愈可以说是大师中的大师,但他牙齿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45岁牙齿就掉得差不多了,他曾写诗《落齿》:“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诗中说,从去年开始落一个牙齿,今年又落了一个,不久便接二连三地落了六七个,看来是止不住的架势。
在《赠刘师服》中,老韩羡慕朋友有一好牙,“羡君牙齿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朋友啊,你的牙齿怎么这么好呢?肥美而带韧劲的牛羊肉,坚脆却味美的硬饼子,在嘴中如刀片般消削打磨。
看来,韩愈做一个唐朝的吃货根本不行,只能为文写诗。
我也想念丢落的普通牙齿。人到中年以后,我发现,我的牙齿日渐稀少,左上颌少两颗,右下颌缺三颗。我都不知道,平时我的那些牙齿是在哪儿丢的?
婴儿刚生下来,大约在六个月,下腭开始爆出一粒米粒大的小牙。那些坚硬的钙,支持着牙的生长,为日后漫长岁月,一个男人或女人,消磨那些或精致或粗糙的食物,维持生命的进食机能。
大约在6岁,乳牙换恒牙。十三四岁时,我的一颗上牙松动了,吃东西不方便,松动的牙齿,在嘴里浮了好几天,终于在那天晚上,乳牙从口腔里突然脱落。外祖母看到了,叮嘱把掉下的牙扔到屋顶上——不知道是祈望它重新生长,还是为一颗牙齿送行?
恒牙脱落,记得是在20岁时,在离某个县城不远处公路旁的小饭店。那次,一个做生意的人要请我吃饭。在那家小饭店,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开心地聊天,一不小心,嘎巴一声,掉了一颗牙。
他乡的水,也能脱落我的牙齿。我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去,喝异乡的水,感觉牙齿有些被侵蚀,我的牙齿又不是石灰岩,遇到不同矿物质的水怎么会被侵蚀呢?在他乡,我掉落了一颗牙齿,算是我去过那地方留下的纪念。
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年少时性刚烈,喜欢打斗。谈恋爱时,女友夸他牙齿长得洁白整齐,没有抽烟男人在牙缝里留下的黑褐色烟渍。婚后,他漂亮的媳妇有一次早晨起床洗漱,发现盥洗台上有个什么怪异的东西。拎到手里一看,惊得嗷嗷大叫。哇,是一副烤瓷假牙!
我的牙齿都是怎么丢的?记不清了。大概是在快乐的时光里丢的,只有在快乐的时候,许多事情印象变得模糊。
好胃口,要有好牙齿。牙齿不好的人,经常喝粥,清心寡欲。牙齿也有情感流露与表达的功能,如爱得牙痒痒、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人一生中究竟要消耗多少食物?咀嚼的功能到底有多强大?无论是大师还是普通人,对物质的追求和精神的满足感,是无止境的。在愿望没有实现、灰心懊恼时,或许会安慰自己:你的胃口有多大?你又不比别人多几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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