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的总统 　　8月15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有人在进城,有人在逃离。前者是以胜利者姿态回归的阿富汗塔利班,后者则掺杂着各色人等,美国等西方国家人员、为外国服务过的阿富汗人、恐慌的平民百姓,以及阿富汗总统加尼。
　　当塔利班控制总统府对外发声时,一个巨大谜团萦绕整个阿富汗——加尼去哪儿了?这位2014年上台、2020年2月连任的学者型总统,据称携带1.69亿美元巨款跑路了。
　　现年72岁的加尼已现身阿联酋,他的人生可分为三段:前28年尚与阿富汗交集颇多；后来24年举家移居国外,几乎与阿富汗“绝缘”；最近20年重回阿富汗,一步步登上权力顶峰,却在塔利班的攻势下狼狈溃逃。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

众矢之的
　　5月1日开始,按照美国总统拜登的撤军计划,驻阿富汗美军启动撤离行动。随即,阿富汗国内安全局势出现恶化,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开始发动反扑攻势,与阿富汗安全部队之间的战斗日益激烈。
　　在此期间,美军加速撤离,并将最终完成撤军时间表从9月11日之前,提前到了8月31日之前。实际上,早在7月初,驻阿美军的撤军计划已经完成了超过95%。可以说,极为依赖美军支援的阿富汗安全部队,早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塔利班与阿富汗安全部队之间的拉锯战状态持续至7月底,似乎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积累。从8月6日攻下第一个省会城市,到8月15日对首都喀布尔形成合围,阿富汗塔利班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掌控阿富汗大局。
　　在塔利班宣布不进攻喀布尔后,塔利班代表被请进总统府,加尼与之展开权力和平交接谈判。8月15日晚些时候,塔利班进城并占领总统府,那栋建筑原来的主人则加入逃离喀布尔的乌泱泱人潮之中。
　　不过,与那些慌不择路,甚至在喀布尔机场追逐滑行起飞的美国军机的阿富汗人不同,加尼是乘坐专车、搭乘专机携家带口出国避难的。
　　8月15日晚,与塔利班人员在总统府合影留念那一幕一同传遍世界的,还有加尼出逃的传闻。没过多久,8月16日凌晨,加尼便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证实自己已经离开阿富汗。他说,自己面临艰难抉择,坚持留下来,会有更多流血冲突,喀布尔也将毁于一旦……为了避免这些惨剧发生,他决定离开。
　　只是,他既没有宣布辞职,也没有透露去向。于是,各种猜测和消息层出不穷。
　　塔吉克斯坦媒体爆料称,加尼在其国家安全顾问穆希卜等高官陪同下,乘机前往塔吉克斯坦,进而去往第三国。这一说法得到了一家伊朗媒体的确认。不过,塔吉克斯坦外交部8月16日上午发表声明称,加尼的飞机没有进入和降落在该国,也没有收到阿富汗方面的相关请求。
　　接着,半岛电视台援引对加尼身边人士的采访报道称,加尼一行去了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不过,乌兹别克斯坦方面和阿富汗驻塔什干使馆随后否认了这一说法,称加尼没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
　　8月17日,俄新社以与阿富汗政府关系密切的人士为消息源报道称,加尼人在阿曼,今后可能前往美国。对此,阿曼方面未予置评,但鉴于该国长期在地区局势中扮演斡旋角色,其保持沉默“实属正常”。
　　关于加尼的去向,阿富汗总统办公室以“安全原因”为由拒绝发表评论；被爆为加尼出逃提供帮助的美国,也保持缄默。8月18日,阿富汗电视台“喀布尔新闻”报道称,加尼已在阿联酋寻求避难。北京时间8月18日深夜,阿联酋外交部发表声明证实,加尼和家人已身在该国,阿联酋出于人道主义立场欢迎他们入境。
　　关于加尼出走时的一些细节也被曝光。俄罗斯驻阿富汗大使馆发言人伊先科对俄新社表示,加尼出逃时携带了大量现金,“4辆汽车都装满了钱。(他们)试图把所有的钱都装进直升机,但装不下。一些钱被留在了机场跑道上。”不过,他没有说明这些信息的来源。
　　8月18日早些时候,阿富汗驻塔吉克斯坦大使阿戈巴尔也在塔首都杜尚别举行新闻发布会,指称加尼从阿富汗国库取走了1.69亿美元。
　　对此,加尼在8月18日首次露面的视频中予以否认,他同时宣称,离开阿富汗之前差点遭遇“一场阴谋”,因而被迫选择出走,他说将在近期回国,并支持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等官员与塔利班的谈判。
　　然而,关键时刻离开,已经使加尼沦为“弃子”。阿富汗民众对他的逃跑行为嗤之以鼻,阿富汗不少政府官员宣称,应以叛国罪逮捕加尼。阿富汗国防部长穆罕默迪甚至呼吁国际刑警组织逮捕加尼。
　　阿戈巴尔表示,应当由副总统萨利赫出任总统。据报道,阿富汗驻塔吉克斯坦大使馆已将阿富汗总统加尼的画像换成了萨利赫。萨利赫此前也曾表示,按照宪法规定,自己应替代加尼出任总统。他目前正同阿富汗北方联盟联手,在阿富汗东北部潘杰希尔省抵抗塔利班。
书生治国
　　现年72岁的加尼,1949年出生在阿富汗卢格尔省一个普什图族的酋长家庭。这
　　个省的首府普勒阿拉姆市在8月13日被塔利班攻占,是塔利班自8月6日以来拿下的第17个省会城市,阿富汗全国共有34个省。
　　普什图族是阿富汗人口第一大民族,其人口约占总人口的40%。加尼所在的艾哈迈德扎伊-瓦兹尔部族,是阿富汗最大的普什图族部落之一。这意味着他从小生活在一个优越的家庭环境之中,并因此受到良好教育。1970年代,他前往黎巴嫩贝鲁特美国大学攻读政治与国际关系学之前,还曾在喀布尔大学完成学业。
　　在黎巴嫩求学期间,加尼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鲁拉相识,两人育有两个孩子。据报道,加尼的女儿、42岁的玛丽亚姆·加尼是一名视觉艺术家兼电影制作人,目前生活在美国纽约。
　　1977年,加尼和家人离开阿富汗,后来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哲学硕士和人类学博士学位。开启学术生涯的加尼,先后在丹麦奥胡斯大学、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和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执教,从事国家建设和社会变革问题的研究工作,致力于如何拯救“失败国家”,阿富汗自然成为其研究对象。
　　英国知名杂志《前景》在2013年评选的“世界百大思想家”中,将加尼排在第二位,并评价道,很少有学者有机会像加尼一样将思想付诸实践。显然,在步入政坛之前,加尼已经是一位颇有声誉的学者。
　　进入1990年代之后,加尼选择“学而优则仕”,进入世界银行工作,主要负责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的投融资工作,后来还负责东欧和独联体事务,直接参与了俄罗斯休克疗法的操作。
　　离开世界银行后,加尼进入联合国工作,担任联合国阿富汗问题特使的特别顾问。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推翻塔利班政权后,加尼回到阔别24年的阿富汗,其学习、学术研究和国际机构的工作经历,帮助他成为美国扶植组建阿富汗政府过程中的重要人物,尤其是在财政税收领域。
　　2002年,加尼被阿富汗过渡政府总统卡尔扎伊任命为财政部长。在任两年里,加尼成为众人眼中的工作狂,短时间内完成了新货币发行、税收制度改革,整顿海关系统,鼓励侨民回国,并为阿富汗招揽国际援助。2003年,他一度获评“亚洲最好的财长”。
　　不过,当2004年10月阿富汗新政府正式成立后,加尼却选择离开卡尔扎伊政府,转而担任喀布尔大学校长。或许,回到校园后的加尼,是在规划未来的仕途。
　　2009年阿富汗举行总统选举,候选人的名单中出现了加尼的身影。为此,他还放弃了美国护照。然而,这个姿态并不足以帮助他弱化自己身上的“美国气息”。那次大选中,加尼最终仅以不足3%的得票率惨淡收场。
　　2014年,已经担任两届总统的卡尔扎伊无法连任,这一次加尼吸取教训,着力“去美国化”,重新启用自己的部落名艾哈迈德扎伊,还给妻子鲁拉也起了个阿富汗名字。
　　尽管加尼赢得大选,但竞争对手阿卜杜拉拒绝承认选举结果,导致阿富汗陷入政治僵局。后来,是在美国介入和调解下,双方才达成一个分权方案,由加尼出任总统,阿卜杜拉担任新设立的政府首席执行官一职。
　　2019年大选中,加尼寻求连任,阿卜杜拉则再次发起挑战。那次选举结果直到2020年2月才正式公布,加尼获得50.64%的选票,阿卜杜拉获得39.52%的选票,加尼成功连任,但阿卜杜拉再次拒绝承认。
　　此后,阿富汗出现了“平行政府”闹剧,即加尼和阿卜杜拉在2020年3月9日同时举行就职仪式,足见阿富汗政府内部权力斗争之激烈。不过,这次美国依然“站队”加尼,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还突访阿富汗调解,最终迫于美国压力,阿卜杜拉这次改任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一职。
　　加尼在任期间,外界对其抱有很高期待,但与其擅长的财经领域不同,治理一个贫穷、地方部落和政治派系复杂林立、塔利班武装虎视眈眈的国家,仅靠加尼以往深入的学术研究显然不够。
　　除了身上浓重的学者气,根据与加尼关系密切的人的说法,他脾气暴躁,还有点傲慢,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改造阿富汗政治生态,打击腐败问题。殊不知,他与包括内部权力斗争在内的阿富汗国情和文化脱钩太久,治理手段遭遇“水土不服”。
　　正因如此,当加尼出走他国之后,仍存政治野心的卡尔扎伊和阿卜杜拉迅速站上前台,与塔利班展开谈判,试图在未来阿富汗新政府组建过程中分一杯羹。就算加尼回国,留给他的政治空间也所剩无几,毕竟美国早已把阿富汗“变天”的锅甩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