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莅
旅游最大的魅力是他处相遇,感受不同的风景。而接触一门与以往生活完全隔离的学科和技艺,就如同精神世界的他处相遇。
一直以来,觉得舞蹈离自己很遥远。
上幼儿园那会儿,讨老师喜欢的,小朋友眼里的明星大都是能歌善舞的。开始每次排练节目,心里都跃跃欲试,期待被老师点名,但是上场的总是那五六个长相甜美、身材娇小的女孩儿。个头高出一大截子的我,后来习惯了演节目是别人的事。
上学后,文艺宣传队风头正劲,参军当文艺兵,荣耀胜似今日荣登榜首的学霸。当时担任红小兵团长的我,曾被老师推荐加入学校乐队。没承想大人的一句话“咱家老辈儿就没出过唱戏的,你只管好好学习就是”,让即将触摸的音乐舞蹈之门从此关闭。
再后来,幼儿园时的台柱子,小小年龄弃学参加宣传队、文工团的同伴们,大多都销声沉寂。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大学毕业进入机关工作。后来的日子,加班加点,天天如冲锋打仗,歌舞娱乐似乎是与自己完全隔离的另一个世界。
人生行至耳顺之年,没有料到,抛向远方的生命弧线,竟回归到儿时的起点。退休不久,见一位小学同学,六十岁的她依然身材苗条紧致,说受益于跳舞健身。受其鼓动,春季报名老年大学舞蹈班。没想到随后住院做了个小手术,又伤着腰。秋天接到入学通知,一看课程表“芭蕾塑形”着实吓了一跳,学芭蕾这么高大上,年轻时都玩不了的事,是不是要放弃?又一想,当初报名那么费事,怎么也得过去看看。
开学那天,鼓足了万般勇气推开了舞蹈班的教室门。第一次站在空荡荡的练舞大厅,面对四周明晃晃的大镜子,顿觉手足无处安放。特别是看到几位正在换装热身的姐妹,身材轻盈,举手投足满满的文艺范儿,而大镜子里的自己,本来就大一号,再在床上躺上几个月,更加腰圆体壮,越发觉得与之格格不入,要命的是自己这副“尊容”在周边镜子的照耀下,抬头即见,无处逃遁。好在第一堂课,没受多大难为。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也不能上了一节课就退学吧?由此,在试试看的忐忑中,开始了每周一次的芭蕾塑形课程的学习。
开始,上课时跟着老师和同学照葫芦画瓢,下课后全然记不住,一个星期后上课再重新开始。不过此时的自己是这辈子学习心境最为放松的,目的就是来玩的,出出汗,松松筋骨。当然,课要按时上,上课还学不会呢。于是乎,一个学期过去,一天也没有耽误。
实际上能坚持下来,也不全靠自律的支撑,是自己渐渐地被一种新的生命体验所吸引前行。
记得第一节课最后,练习《法浪斯》舞步。音乐响起,整个大厅回荡起优美的旋律,刹那间仿佛进入了一个脱离尘世,身心陶醉的全新世界。此时,身体随着欢快的节奏而起伏旋转,胸腔被一股股热流撞击着,身心多年积压的皱褶在慢慢地舒展、打开,从内到外散发着舒畅的快乐。此刻犹如诱人的美食,留在了感觉的记忆中,吃过一口便有了下一次尝试的欲望。
后面的把杆训练,压腿、踢腿、松肩、压胯,每一个动作,练不了几分钟,便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过去工作出门坐车,开会办公总是坐着,哪受过这样的累?两个小时的课就像受了刑一样,但是返回的路上,身体经过汗水的冲刷分外地放松,享受着肌肉紧张之后释放的快乐。
练舞之初,照样学样,手忙脚乱,浑身都累,而不知什么时候感受到了练习的受力部位。过去往往把肩、背、腰都视为上身,而把杆训练,在打开胯部的同时又要求拉开腰身,第一次在意识中将腰身作为一个部分独立出来,看到了腰身的伸展和灵动对强化舞蹈表现力的作用。人们对于臀和腿又常常看作是两个部分,而舞蹈训练要求收紧臀部,在视觉上与腿部连接为一个整体,使其下身延长,显得更加修长挺拔。芭蕾基本形态是舞蹈训练的基本功,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双脚外并站成180度,双腿紧闭,顺着双腿往上的力量同时提起胯部,收紧腹部,打开双肩,腿部往上的力量与肩膀往下的力量形成对抗,腹部往回收的力量与臀部往前收紧的力量形成对抗,头顶被天空牢牢抓起,露出细长的脖颈,仿佛顶立于宇宙天地之间,使舞者从内而外流露出一种高贵独特的气质。这种芭蕾的气韵,呈现出的霸气,是十分迷人的,特别是让已经步入晚年,退出职业舞台的我们找回些许心理和精神的自信。
老师说:“我们的动作都是在身体的对抗中实现的”。回想世上所有的成就和进步,不都是在对抗中实现的?今天身体的形态就是在对抗中塑形的作品。想到这儿似乎训练的那些疼和累就变成对抗过程的享受了。
不知从何时起,下课后我开始回顾训练的动作。冬天的夜晚,手脚冰凉,只要做完热身训练,压腿踢腿,芭蕾站立,分分钟,就血流加快,全身热气腾腾了。疫情期间,禁足在家,练舞竟成了自己最好的陪伴。
“肌肉是有记忆的。”由于多年伏案和岁月交替,自己开始肌肉下垂,含胸驼背。芭蕾基本形态的训练好似给身体打造了一个模子,不论是站着或走着,会下意识地收紧腹部,打开双肩,找到那种骨骼和肌肉到位的舒适感,应了那句话“舞蹈的力量,就是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随之,自己的身体也在悄然变化,感觉颈肩不再那么厚重了,“腰身”越来越明显地独立出来,臀部也开始收敛,遏制了张扬的趋势。
更欣喜的是舞蹈为自己的精神世界慢慢开启了另一扇风景全新之窗。每堂课结束时,全班做一个谢幕的动作,表达对老师的感谢之情。昂首平视,双臂打开,手掌向上,同时伸出右腿,仿佛将全场揽入怀中,自信笃定之中,散发着霸气的气场。然后,左腿撤后,双膝微屈,双掌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转向下方,颌首俯视,留下一个优雅谦卑的身影。这一瞬间,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摄人心魄的另一种情感表达,每次我都很享受这一舞蹈语言。
课堂上穿插的一些中国古典舞组合训练,也让我逐步地感受了以艺术呼吸之气推动肢体动作,手眼相随,以神领形的中华文化“神形兼备”的艺术魅力,领略了中国古典舞的神韵。多年来,工作于党政管理领域,与男性并肩战斗,女性的柔美、娇羞等陌生得如同天外之物,躯体中的柔性在慢慢地流失。古典舞身韵练习,让我重新体味到了女性独有的秀美。老师做“冲靠”示范,提气、移动腰肢,推动右肩向前冲出,头颈偏向左边,眼睛顺向右肩的方向,头向下微含,做出优雅放松的停靠动作。瞬间,一种久违的女性生命状态——“妩媚”,闪现出一种神奇的光照,让我在干涸的旷野中见到了家乡的清泉和娇美的鲜花,不禁怦然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