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朴
“重阳佳节意休休,与客携壶共上楼。”“菊花如我心,九月九日开。客人知我意,重阳一同来。”“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每到重阳节,古人登高、赏菊、吃糕、插茱萸,历代文人吟诗赋词,留下不少妙语华章,在浩瀚的诗词海洋里流光溢彩。
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避乱荆州。此人也是望族出身,才名早具。他自恃才华满腹,却不为当权者重用,心情难免抑郁。来到湖北当阳楼的时候,他就想登楼以“销忧”。当阳楼的风光很好,可是,“虽信美而非吾士兮,曾何足以少留!”虽然风光很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故乡,又怎能让人滞留于此?于是,“怀归”之心油然而生。
从此,登高传统被古代文人雅士赋予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卢照邻《九月九日登玄武山》)“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王勃《蜀中九日》)“三载重阳菊,开时不在家。何期今日酒,忽对故园花。野旷云连树,天寒雁聚沙。登临无限意,何处望京华。”(文森《九日》)
不管是不是重阳,登高望远的时候,文人先祖都朝着故乡。牵引他们目光和诗心的不只是一方乡土,还有亲人和朋友。因此柳永有词曰:“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他的思乡正是因为佳人正倚楼极目望穿秋水盼其归家,他却无计可施,只能在千里之外凭栏长叹。
除了怀人之外,文人思乡在一些特别的历史时期还含有更深的意义。
南朝陈江总有一首题为《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薇山亭赋韵》的五言诗:“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表达诗人对故乡的思念,这是重阳节不变的主题。
魏晋南北朝时咏重阳节的诗篇,徐坚等撰的《初学记》和欧阳询等撰的《艺文类聚》都收录了不少,却不如《昭明文选》的艺术性高,这可能与《初学记》等的读者对象有关。特别是《初学记》,是编给皇子皇孙们阅读的简要读本,其中一个重要功能是应付皇帝的检查,所以收录了大量“应制”诗。所谓“应制”就是奉命应对而作的速成诗,很难有什么创新的思想和境界,所以后人不太喜欢这些诗。
唐安史之乱,一代盛世一夕之间毁于战火兵马,繁华的中原大地沦为血腥厮杀的战场。诗人岑参在这时度过了又一个重阳:“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全诗只有二十个字,明用渊明采菊、王弘送酒之典,暗中用的却是王粲登楼之意:“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登楼赋》)。菊花和故园都只是一个依托,节日只是思乡的借口,思乡的深处却是深沉的家国之虑。所谓“好花须映好楼台,休傍秦关蜀栈战场开”(陈维崧《虞美人·无聊》),故乡的菊花开在战场上,定然惨遭荼毒,自然使人生怜。但诗人又岂是真的在为花落泪?故园战火不息,国家未得安宁,天下不能太平,这才是使诗人心中凄怆的真正原因。
“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王粲在《登楼赋》里说得很明白,世道昌明,文人们的才能方可发挥,否则就会有匏瓜徒悬、井渫莫食、怀才不遇之忧,这正是文人的千古痛处。
千年之后,又逢乱世,一位“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将领兼词人作了一首有名的登楼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丑奴儿》)。功业不就,河山不复,个人的怀才不遇和国家的兴衰存亡合在一起,使得诗人识尽愁滋味之后,反而不再言愁。辛弃疾的形象颇为奇特,大将军兼大文豪,三千年难得一见。辛弃疾才高、性烈、脾气大,行军打仗、为官待友都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而文人的豪放往往暗通温柔,非梁山好汉所及也。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杜甫的《登高》,秋水长天之中引出无限悲情,所为者已远非一事一物、一己一身。其气魄的浑雄壮大、感情的沉痛深致,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而此诗得以被潘德舆《养一斋诗话》推为唐律的压卷之作。
宋潘希白《大有·九日》:“戏马台前,采花篱下,问岁华、还是重九。恰归来,南山翠色依旧。帘栊昨夜听风雨,都不似登临时候。一片宋玉情怀,十分卫郎清瘦。红萸佩,空对酒……几回忆、故国莼舻,霜前雁后。”作者自比病死的晋朝美男子卫玠,而且还有宋玉的情怀,却在戏马台前生出悲秋之感；“故国莼鲈”则表现作者思念家乡的心情,隐含着忧伤国事的感情。
李清照的《醉花阴》:“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宋词名篇,是李清照前期的作品,也是重阳节抒怀的佳作,“人比黄花瘦”一句成为千古绝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