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卢长平
“按时探视父母”被纳入法律规定后不久的一个周末,陪妻子回娘家,见到岳父时,我和他开玩笑道:“以后如果不定期来探望您老人家,我可能就要面临‘违法’的指控啦!”岳父不明就里,满脸疑惑地问我原因,我煞有介事地把儿女们探望父母已被列为法律规定之义务公之于众时,岳父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呵呵地笑着对我说；“孝敬老人,要的是一份心情,如果单纯地用法律规定来强制儿女孝顺父母,那和‘强扭的瓜儿’可能没多大区别,反正我觉得不怎么靠谱……”
岳父的话让我陷入思索,见我无语,他向我说起了他年轻时的一件事……
岳父年轻时在生产队劳动,靠挣工分吃饭,由于岳父在他的姐弟中排行最小,三个姐姐出嫁时,岳父的父母年事已高,而儿女们还很小,所以,虽然当时家庭成员不少,但真正的劳力只有岳父和岳母两个人。因此,两个人挣的工分总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岳父年轻力壮,饭量也最大,为了能匀出老人和孩子们的口粮,岳父选择了去当时的集体砖瓦厂劳动。因为在砖瓦厂劳动不光能让自己吃饱饭,还能多补一个人的工分,并且隔三差五还能分到两三个窝头。在那个连野菜、树皮都不够吃的年代,窝头绝对堪比如今的鲍鱼龙虾。不过,砖瓦厂的劳动强度极大,并且,一旦进了砖瓦厂,便不允许私自回家。所以,大部分人对去砖瓦厂干活都避之不及。
在砖瓦厂劳动,第一次分到窝头时,岳父舍不得吃,而是偷偷地藏起来,他想趁收工的时候把窝头偷偷送回家,让自己的老母亲吃。但当岳父正准备翻墙回家时,却被当时砖瓦厂的管理人员发现,岳父不但没有回成家,还被没收了窝头,并且挨了一顿打。后来岳父吸取了教训,再分到窝头后,等到半夜时分,趁人们都熟睡的时候,偷偷地送回家,然后翻墙返回砖瓦厂。不过这样做的后果是,由于晚上休息不好,对第二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影响很大。有一次,岳父晚上翻墙回家送窝头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害得他第二天无法正常参加劳动,差点儿被开除回家。从那以后,再分到窝头时,岳父只好冒着被抓住挨打的危险,在傍晚收工后,趁天还不是很黑的时候,偷偷地往家送窝头。有过几次侥幸成功的经历后,岳父放松了警惕,后来终于被砖瓦厂的领导逮了个正着。对于“屡教不改”的岳父,厂领导这次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地惩罚岳父,而是把他拉到僻静处,因为厂领导十分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惜冒着挨打挨罚的危险,斗胆违反厂规而私自回家。当岳父无比难堪地告诉领导,他只是想把自己省下的窝头送回家,能让家中的老母亲“解馋”时,想不到,一向不近人情、蛮横无理的领导这次竟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牵起我岳父的手,悄悄地走到砖瓦厂办公室旁一个十分隐蔽的通道处,说:“以后再回家给老娘送窝头,可以走这条通道,这儿,随时让你无条件通行!”
已逾古稀的老岳父讲完这些时,我分明看到他浑浊的眼里饱含晶莹的泪花。我们翁婿二人相顾无言。岳父的话再一次让我陷入沉思:为什么在食不果腹的岁月里,亲情是那么的自然而美好,在丰衣足食的今天,亲情却泯灭到需要用法律强制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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