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哲
100年前,有这样一个人,五十多岁,孤身一人,生活在乌苏里江以东至太平洋海岸的崇山峻岭中。那里天气无常,到处是深沟大壑、原始森林、湖泊沼泽。他露宿山野,打猎采参,只有在冬天才用树皮搭个帐篷栖身。偶然邂逅了一支科学考察队,他成为他们的向导和朋友。
他善于对痕迹或现象作出准确的推断。看到林间小路上的脚印,就能说出这条路上曾经走过几个人,好人还是坏人,什么族的人,什么时候走过的和当时的天气情况,甚至能判断离前边的人家有多远。看到一棵被砍倒的树,他说:“春天砍的；两个人干的；一个人高,斧子钝；一个人矮,斧子快。”在一个清朗的月夜,大家要休息了,他逼着大家去准备够两天烧的木柴、加固帐篷,他的理由是,鸟儿们早上忙着吃食,傍晚却都藏起来——必有恶劣天气来临。大家不信,笑他。到了半夜,大雪骤降,并刮起能把房盖掀掉、把树连根拔起的大风。大家震惊不已,他却泰然自若地抽起旱烟袋。
雨、洪水、吸血虫、沼泽、寒冷、冰雪都伤害不到他。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他和考察队队长被困在四面沼泽的小岛上,没有火种,也没有御寒的衣服。他拼命地割草,而且指导着哪里的草能割,哪里的草不能动。他把割下的草做成窝棚,把留下的草搓成绳,接上皮带和绳子,把窝棚牢牢揽住。大雪来了,把窝棚盖严,一丝寒风也透不进去,两人暖暖和和地在睡眠中躲过天灾。
最有趣的,是他把一切都看成“人”。他说野猪:“它的和人一个样,就是衣服不一样。骗人的会,生气的会,什么都会!和人一个样。”他喝斥跟踪他们的老虎:“我们的走路,没有碍你的事。干吗你的后边走?难道林子里地方少吗?”居然把老虎给羞跑了。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火星乱飞、烧了被子,他咒骂木柴是“坏人”,“他的应该赶走”,起身把木柴扔到了河里。火上的茶壶吱吱叫,打扰了他们谈话,“怎么老叫!坏人!”跳起来,把滚热的水倒在地上。
考察队在荒野的窝棚里住了一宿,临走时,他用桦树皮把几根火柴、一把米、一撮盐包好,留在窝棚里。“别的什么人来,窝棚找到,干柴找到,火柴找到,吃的找到,不会死!”一群肥大的海狗在悬崖下的岸边休息,有人举枪要打,他制止了,因为打死海狗也搬不上来,白白开枪,不好,有罪。有人挖了一些捕鹿的陷阱,没填平就离开了。马鹿、狍子等动物陷进去,被活活困死。他狠狠地咒骂那些人,带人把所有陷阱填平才离开。
他不在墓地附近放枪、砍树、采浆果和践踏草地,怕打扰死者的安宁。有人捉住了小飞鼠,被他放掉了,他认为小飞鼠是死孩子的灵魂,在大地上游荡一些时候,然后回到阴间去,而阴间就在太阳落下去的那边。
他有自己的思想。“沙皇的有,各种长官的有,红胡子的有。中国人也是这样:皇帝的有,红胡子的有。我们的怎样生活呢?沙皇的没有,长官的没有,红胡子也没有。”就是说,人有了等级之分,就有了穷人和富人,好人和土匪；没有了等级,就没有人祸。有些中国道家味道。
这个人名叫德尔苏·乌扎拉,他曾陪伴的那支考察队队长弗·克·阿尔谢尼耶夫在他写的《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中详细地记录了他。这位考察队队长从1902年开始考察乌苏里地区,用这本书记录了那里的原始状态和风土人情。高尔基曾为这本书的表现力入迷、倾倒。日本导演黑泽明则把德尔苏·乌扎拉的故事改编成电影。在俄罗斯,德尔苏·乌扎拉被视为“森林之子”,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和象征,莫斯科有一个非官方的发展生态旅游基金会,就是以德尔苏·乌扎拉的名字命名的。然而,在作者去世之前,这个地区大部分原始处女林就已被烧光,机车轰鸣,出现了一座座俄国大村庄,森林和森林之子都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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