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的“反省”
2015年08月1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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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前的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14日发表的“安倍谈话”,虽然沿用了“村山谈话”中“侵略”、“殖民统治”、“深刻反省”、“道歉”等关键词,但又宣称战后出生的日本人“不能再背负继续谢罪的宿命”。面对这样一份“欲说还休”的谈话,前首相村山富市讽刺说“让人搞不明白到底在反省什么”。此话一语中的。在日本政坛集体右转,保守的自民党一心想从“村山谈话”上退步的今天,日本政府那言不由衷的道歉,究竟还能支持多久呢?
本报记者 王昱
首相只想提“反省”
国际社会第一次嗅到安倍想在战后70周年的谈话中耍心眼,是今年初的事情。
2015年1月,日本NHK对安倍进行了一次访谈。谈及上台以来就鼓吹的“安倍谈话”时,主持人追问,战后50周年发表的“村山谈话”和战后60周年发表的“小泉谈话”中,都有“侵略”“殖民统治”“深刻反省”“道歉”的关键词,“安倍谈话”是否会沿用?对于这一问题安倍只是模糊地表示,战后70周年的谈话会提及“反省”,而对其他三个关键词则避而不谈。
安倍强调的“反省”,意思耐人寻味。在中文中,只有做错了事的人才会反省,但在日语里,反省的意思类似“总结”,日本企业、政府部门一般都会定期召开“反省会”,总结前一段工作的优缺点,以便更好地开展工作。所以,反省在日语里是个中性词,说得更确切点,这个字眼甚至还有“总结经验,下次加油”的引申义。
当然,在不同场合,根据上下文的行文逻辑,“反省”的意思会有很大差别,在日本政府既往的表述中:“侵略”“殖民统治”“道歉”等关键词共同构成了一个坐标系,严格框定了“反省”的指向,正因如此,这些声明才得以为中韩等国接受。但如果将其他关键词全部砍去,“反省”立刻就变得暧昧不明了。这时不禁要问:日本到底要“反省”什么?是二战中的侵略罪责?还是仗打得不好,总结教训,下次重来?
即便如此,安倍在今年上半年依然乐此不疲地将这个暧昧的“反省”挂在嘴边,用它在各种提及二战的场合中“应付事儿”:3月16日,在东京举行的纪念联合国成立70周年国际研讨会上,安倍强调日本在“深刻反省”过去大战的基础上,始终致力于自由民主、捍卫人权、尊重法治的国家建设；4月22日,安倍在印尼万隆会议60周年纪念峰会上发表演讲称,日本“在深刻反省上次大战的同时,发誓成为永远坚守万隆会议原则的国家”；到了4月29日,安倍在美国国会用英文发表演讲时,更直接对美国和亚洲区别使用了“深深的悔悟”(deep repentance)和“深刻反省”(deep remorse)两个不同词汇。上述所有发言,日本政府都提供了相应的中文和韩文官方译本,而在中文译本中,日文的“反省”一直被翻译为中文的“反省”,同样的词汇,不同的意思,外人很难察觉其背后微妙的差别。
日本媒体早在今年初就分析认为,“安倍谈话”致力于达成的目标有三,首先是要安抚自民党中右阵营的支持者,其次是不激怒中韩等国。在达成这两个目的的基础上,有保守主义倾向的安倍试图在谈话中尽可能加入“安倍风格”的表述,并以此作为政治遗产。如此看来,安倍对“反省”的偏爱,正是看准了它在不同语言中的语义差别。
最后时刻急转弯
其实,安倍为谈话所耍的心思,远不止玩文字游戏,而是一盘“大棋”。早在今年2月,安倍宣布成立旨在为“安倍谈话”起草纲要的咨询团体“21世纪构想恳谈会”,梳理日本的战前历史和战后道路。在2月25日举行的恳谈会首次讨论中,安倍抛出了围绕战后70周年谈话的“五大论点”:日本从20世纪汲取的经验教训；对日本战后和平主义、经济发展和国际贡献的评价；日本与世界尤其是以中韩为首的亚洲国家的和解路程；21世纪的世界愿景和日本的贡献；战后70周年之际日本应采取的政策措施。
值得注意的是,“21世纪构想恳谈会”是以安倍私人名义组建的,这一当时并未引起关注的细节隐藏了安倍的“后招”。进入6月,当“安倍谈话”的更多细节陆续披露,国内外反对其为历史翻案的声音逐渐增强时,日本政府突然通过《日本经济新闻》放风,称正考虑以安倍个人见解形式发表谈话的方案。这一改变意味重大,因为日本战后50周年的“村山谈话”、60周年的“小泉谈话”,都是由内阁作出决定从而成为日本政府关于历史认识的正式见解,如果安倍谈话不是由内阁决定,其正式程度将弱化,但与之相应的,谈话内容的自由度则会增强,安倍到底谈什么,将不必再受到历届日本政府观点的束缚。
至此,安倍梦寐以求的“表达自身观点”的“安倍谈话”似乎已近在眼前。8月7日,共同社甚至提前放出消息,称首相在谈话中将只谈“反省”,不提“道歉”“侵略”。然而,安倍没有预料到其执政集团内部的阻力竟也如此强烈——在“安倍谈话”草案成型后的第一时间,安倍按惯例将其送给执政盟友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以及干事长井上义久阅读,据《朝日新闻》后来披露,这两位公明党领导人当晚对这份缺失三个关键词的稿子进行了严肃批评,指出“安倍谈话”应继承以往日本政府立场,有必要以内阁决议方式发表。另一方面,山口等人还明确要求必须加入“道歉”、“侵略”和“殖民地”的说法,甚至不留情面地指出了那个日本人都能看穿的猫腻——“如果缺少这些关键词,谁也搞不明白日本在反省什么。”
中韩等国的抗议可以不听,反对党的鼓噪可以不顾,但执政盟友的强大压力却不能不管,“安倍谈话”定调在最后时刻突然翻转,10日一早,NHK报道,安倍讲话的草稿中加入了包括“侵略”在内的所有关键词,并表示各执政党要员对某些细节虽还有些疑问、但认为整体上值得“与全体国民分享”。“安倍谈话”不道歉的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早想甩掉“村山谈话”
虽然最后时刻公明党的抗议,使“安倍谈话”最终没有捅娄子,但在这场波折中人们不难发现,安倍似乎把20年前的“村山谈话”视作日本政府的巨大包袱,试图将其甩掉。而在自民党内部,持此观点的人不在少数。究其原因,乃是获得中韩肯定的“村山谈话”对日本政界来说其实是个“意外”。怎么给中韩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才是自民党最想“反省”的问题。
在日本政坛,自民党长期把持执政党地位,其对二战罪行的反省一直抱着讨价还价的不诚恳态度,1972年田中角荣访华时曾试图以“给中国人民添了很大麻烦”来指代二战罪责,在中日双方几经交涉后,才最终被改为“痛感责任、深刻反省”。此后自民党的日本政府一直以此为标准口径。
转机出现在1993年社会党执政后。作为偏左翼党派,社会党致力于以更诚恳的认罪态度与中韩等国和解,“村山谈话”正是以此时出台的。事实上,以内阁形式发表的“村山谈话”原本仅是日本外交态度转变的一个先声,当时,村山政府还想推动国会通过一份以国会名义正式向亚洲人民道歉的议案。但在1995年,自民党在国会东山再起,该议案最终胎死腹中,村山政权也在不久后倒台,“村山谈话”成了日本该轮政治调整中为数不多的遗产。而在自民党看来,与其基调不符的“村山谈话”一直就是个外人捅的娄子,怎样在不激怒中韩等国的情况下从“村山谈话”的认罪态度上“体面撤出”,一直是后来自民党首相思考的问题。
200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时,当政的小泉纯一郎耍了个滑头。他一方面在“小泉谈话”中原封不动地沿用了“村山谈话”的表述,另一方面却于当年8月14日参拜靖国神社,试图用这种方式对国内外都有所交代。对于政治上师承于小泉的安倍来说,这一模式不失为一种“良法”。然而,由于2012年末安倍参拜靖国神社遭到前所未有的反对,国际形势使得安倍无论如何不敢照猫画虎。因此,安倍不得不尝试正面突破“村山谈话”,以便给支持他的右翼势力一个交代。这也许才是“安倍谈话”之所以如此折腾的真相所在。
不管“安倍谈话”在出台前经历了怎样的曲折,从最终公布的内容看来,安倍总算又对付过去了。然而,这次有惊无险的折腾让人不免起疑——在日本政坛集体右转,自民党一心想从“村山谈话”上退步的今天,日本政府言不由衷的道歉,究竟还能支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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