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世同堂》
老舍 著
东方出版中心

老舍手绘小羊圈地形图
“文革”期间,老舍著作《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饥荒》的原稿佚失,给文学和出版界留下了难解的遗憾。2016年底,上海译文社副社长赵武平几经周折,在美国发现了未删节版的《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英文原始译稿。日前东方出版中心推出完整版《四世同堂》,比现在的流行版本多出10万余字。
手稿丢失,《四世同堂》成残璧
《四世同堂》老舍起初计划写三部,“第一部容纳三十四段,二部三部各三十三段,共百段”,于1944年在重庆的报纸上开始连载。他本打算用两年时间写完,但由于时局动荡和罹患多种病痛,直到1945年底才完成第一部《惶惑》和第二部《偷生》。1945年,老舍在前两部的出版序言中写道:“设计写此书时,颇有雄心。可是执行起来,精神上、物质上、身体上,都有苦痛,我不敢保险能把他写完。即使幸而能写完,好不好还是另一问题。在这年月而要安心写百万字的长篇,简直有点不知好歹。算了吧,不再说什么了!”
1946年,老舍接受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讲学,期间完成了第三部《饥荒》的写作。他与出生于中国山东的美国人浦爱德合译《四世同堂》:老舍用中文念手稿,浦爱德用英文念出来并在打字机上打出来。1949年老舍回国后,浦爱德将译稿交给哈考特·布雷斯出版社,“编辑们做了某些删节,他们完整地删掉了一个角色,而他是我所特别喜欢的。他们认为有必要减少一些字数,以便压缩一下书的块头。对结尾没有做变动”。因此可以说明,1951年在美国出版的哈考特版《四世同堂》(英文名《黄色风暴》),和老舍本人删定的浦爱德译《四世同堂》是有差别的。
新中国成立后,第三部《饥荒》只在上海《小说》月刊连载了前二十段,后面的章节未来得及刊载,即因故中止。“文革”中老舍被抄家后,《饥荒》手稿丢失,此书遂成残璧。
“文革”结束后,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和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只有87章节的《四世同堂》。
上世纪80年代初,老舍家人见到了哈考特版《四世同堂》,欣喜地发现了中文版中没有包括的结尾部分。于是交由马小弥回译了该书最后13段,补足了原来残缺的故事。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四世同堂》版本,后面收的都是马小弥所译部分。
珍贵译稿偶然被发现
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社长赵武平一直从事翻译工作,接触到的国外资料比较多。20年前,他在写作有关美国作家赛珍珠的文章时,对资料中有关老舍的一些内容产生了兴趣。2013年,赵武平赴哥伦比亚大学,看到了老舍和赛珍珠、浦爱德围绕《骆驼祥子》、《离婚》和《四世同堂》的翻译留下的许多信件,但与《四世同堂》相关的更多材料,都存在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的浦爱德档案中。令人兴奋的是,从网上的馆藏目录看,这份档案里不仅有浦爱德与老舍之间的未刊信函,还有一份浦爱德译《四世同堂》全稿。
几经辗转,2014年,赵武平终于在哈佛见到了这份译稿,另外还有同翻译和出版相关的信件、合同、老舍手写笔记、信息卡片以及一些书评零稿。赵武平说:“所有材料都保存得非常完整,老舍先生画的草图、人物分析等都保持着原貌。”
从中文译为英文,又从英文译回中文,在翻译的术语里,叫做“回译”。回译《饥荒》的章节时如何模拟、复原老舍的“味儿”,是赵武平面临的问题。他特地整理出了一份“老舍词汇表”,列出一些老舍语言特色字词,比如老舍爱用“假若”,很少用“如果”;用“助援”而非“援助”、“自傲”而非“自豪”;有些常见成语,如“含辛茹苦”“千方百计”“面面相觑”和“咬牙切齿”等,不会现于老舍的笔端;而他用到的一些成语,也和通常所见有别,如“羞恼成怒”“愁眉苦眼”和“挨家按户”。
赵武平一共修订了四次译稿:初稿的修订,重在保证译文准确、信实、通达顺畅;后三次修正,主要是用老舍的字汇和词汇,对字词进行替换,同时调整语句。最后一次甚至对标点符号也进行了修订——赵武平发现老舍喜欢用叹号,而英译稿里几乎没有,便相应做了些替换。
《四世同堂》的结尾原来是这样的
在老舍原计划中,《饥荒》要写33段,但根据浦译全稿呈现出来的却是36段。
马小弥译《四世同堂》的结尾是:“小羊圈里,槐树叶儿拂拂地在摇曳,起风了。”但赵武平在浦译《四世同堂》手稿的最后十六段里并没有找到这句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封“钱先生的悔过书”,一篇长达六千字的檄文作为全书的终章。钱默吟在檄文中对日本人发动战争进行了反思,也讨论了中日两国五十年来的国家、社会和民族个性的发展变化,他个人的遭遇和思想转变,以及他对世界未来的期望与对两国关系的展望。哈考特版《四世同堂》的那个诗意的结尾句“起风了”可能是美国出版社的编辑自行添加的。
老舍口述、浦氏打字合作翻译《四世同堂》的过程中,“他有时省略两三句,有时则省略相当大的段”。在这个过程中,老舍如果愿意删除此章节,让小说更紧凑,他完全能够办得到。但老舍为什么一定要保留这段冗长而毫无故事性结尾呢?中国老舍研究会副会长、复旦大学中文系副研究员孙洁的观点是,“老舍太想把这些话保留下来了”。
很多研究者认为,钱默吟在小说后半段变身为一名侠士、地下工作者,和他诗人的身份不相匹配,老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借助这篇“悔过书”对钱先生的心路历程进行了原原本本的交代。“感谢你们,给了我做一个完美的人的机会,教我能有斗争到死的机会。”孙洁认为,这大无畏的表白指向老舍本人的一个英雄情结,剑气箫心、侠骨柔情合成了一个既是诗人也是战士的钱默吟,这就是老舍浓墨重彩刻画钱默吟这个《四世同堂》的灵魂人物的用意。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周绚隆则认为,以钱默吟的学养与做派,这篇文章应用文言书写才合乎逻辑,文字也会显得简练、犀利。由于缺乏故事性,浦爱德的这章译文读起来让人感到冗长拖沓,与前面的叙事形不成紧凑的联系。这可能是哈考特版《四世同堂》决定删除它的原因。而钱默吟的“悔过书”,老舍当时究竟是用何种文体书写的,文字的风格如何,所有译者都只能照着英文独自揣摩了。
虽然浦译《四世同堂》手稿是在老舍本人的全程参与下完成的,但翻译过程中老舍主动对原稿进行过一些删节,要寻找最本真的《四世同堂》几无可能。但孙洁指出,新章节的发现,对于文学、文学史研究有着重要意义。“史料的发掘、整理、重组,有点像文物的修复,成品虽然不是作品本来的样子,却能指向作品本来的样子,指向曾经被抛弃、亦有可能被永远遗忘的文学史的片断。”对于《四世同堂》这件“出土”后又不断得到修补的“文物”,也当作如是观。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