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以前出生的中国人,胳膊上大都会留有一块小小的疤痕,那是童年时种牛痘的印记。这些年来,孩子们已经不用种牛痘了,如果家长跑去咨询医生为什么不种牛痘,他们得到的答复肯定是这样的:天花病毒已经绝迹了,所以再种牛痘就没意义了。
10月25日是人类天花绝迹纪念日。世界卫生组织曾经宣布:如果连续两年没有发现天花病人,就可以宣告人类天花的绝迹。1977年10月26日,在非洲的索马里发现还有1个天花病人,之后的两年中,全球再没有发现一个新的天花病人。于是,1979年10月25日这一天,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天花绝迹。这项宣言可以名垂史册,因为它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一种致命病毒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天花几乎跟人类的历史一样久远。3000多年前,古埃及的木乃伊身上已见到天花的疤痕,而在中世纪的欧洲,平均每5人中就有一个因罹患天花而成为“麻脸”。18世纪,一次天花大流行还在欧洲夺去了1.5亿人的生命。但也正是在这场灾难中,人类找到了战胜这种病魔的办法: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琴纳通过借鉴来自中国的“种人痘”,发明了“种牛痘”,通过打疫苗让普通人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从而避免天花流行。
琴纳发明牛痘接种法是在18世纪末,然而人类直到20世纪末才彻底消灭天花,中间这近两百年干什么去了?
事实上,发明牛痘接种法,在人类对天花的斗争中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因为比天花病毒更难消灭的,是人类头脑中已经延续数千年的固有观念。
1798年,琴纳发表了他的著名论文《关于牛痘的原因及其结果的研究》,正式提出用种牛痘防御天花。起先遭遇的当然是一轮理论扯皮,高傲的英国学界根本不愿相信一个乡村医生的偏方,教士们也跟着裹乱,说种牛痘是异端。等到这些“学术泰斗”终于都被说服(其实是老死了),时间已到19世纪中叶。1853年,英国议会终于通过《预防接种法案》,对出生三个月的婴儿强制种牛痘,可是这却引起了更大的乱子——该法案居然遭到了全英国民众的抵制。
以今天的眼光看,英国普通百姓的这种惧怕情绪也可以理解。必须承认,接种疫苗确实存在一定风险,尤其是当时的牛痘接种技术并不完全成熟,被接种者有极其微小的概率致残甚至致死,虽然这个概率远远小于不接种疫苗者感染天花并致死致残的可能,但人性都是短视的,很多人宁愿冒险赌自己未来不染上天花,也不愿意眼下冒很小的险去打那一针。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反疫苗运动”在英国展开,成千上万的普通民众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要求政府废止这项“杀婴法案”。当时的报纸这样描绘游行的壮观场面:“前面有旗帜开道,一个护卫队形成了,队伍护卫着一个年轻的妈妈和两个男人,这三个人已经下定决心把自己送进警局接受监禁,因为他们孩子的预防接种……这三个人被上万的人簇拥着……三声真诚的欢呼送给他们,当他们进入警局,他们将成为其中的新鲜血液。”
更有意思的是,当时的“反疫苗运动”还跟各种阴谋论相结合。比如,在正在暴发饥荒的爱尔兰,爱尔兰人执着地相信“英国佬”逼他们接种疫苗是在进行种族灭绝,以缓解粮食危机。而在英国本土,工会组织则把接种疫苗描述为“资本家控制工人的阴谋”,居住在英国的天主教徒则说这是英国国教在对他们搞宗教迫害……总之,各种五花八门的阴谋论逼着你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一场惊天阴谋,而且还是冲着你来的。
面对汹涌的民意,如果换作今天的大多数西方政府,估计这事儿就拉倒了:种牛痘再重要,能有选票重要?好在当时的英国政府并不这么“软”,而是拿出了铁腕作风,政府出动军警在各地维持秩序,拒不给孩子接种牛痘者要被罚款,敢借机闹事或捣毁接种疫苗设备者要抓去坐牢。另一方面,首相亲自出面说动了维多利亚女王,女王带头给自己的一大群孩子都种上了牛痘。在政府的软硬兼施下,民众们终于骂着娘把牛痘种了。
作为人类史上第一种疫苗,种牛痘每传到一地,基本就要重复上述过程,这么搞了一百多年,才终于消灭了天花。
民主和科学,这两个词汇常常被我们连用,但世界上真有一些选择,民主了就不科学,科学了就难民主。在这样的问题面前如何抉择,考验着人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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