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沟
2018年09月0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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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孙子八岁半,暑假里,我陪他去香山植物园。一进大门,直奔卧佛寺,要去看大佛。半路上,路过樱桃沟的路口,两旁树木树荫掩映,一片浓郁的墨绿色。由于天阴,没有一点儿阳光,路的深处显得有些迷蒙。没有一个人影,清静得犹如一个谜,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路口有一块指路牌,上面写着“樱桃沟”,他指着牌子问我:往这里面走,有什么?有樱桃树吗?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没有去过樱桃沟。本来是要去的。那是我读高三那一年的暑假。
  小孙子的问话,问得我一下有些恍惚。已经过去了五十四年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中学不在同一所学校。高中每一年寒暑假,几乎每一天,她都会来我家找我,一起复习功课,或者天南海北地聊天。高二那年的暑假,她黄鹤一去无消息,让我枯坐家里我们一起聊天的饭桌前,苦等了她一天又一天。
  那时候,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所有的联系方式,只能靠信件。邮递员每天来两趟,我每天去大门口守候两次。没有她的信件,邮递员笑笑,对我摇着头,骑上绿色的自行车绝尘远去。思念和等待一起绵绵长长,让人心焦。那种感情,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心里,那样陌生,又那样新奇,虫子一样咬噬着我的心。我遮掩着,又苦恼着,按下葫芦起了瓢,心上长了草。一直熬过了暑假。从来没有觉得暑假是那样漫长。
  暑假过完,开学之后没几天,我接到了她的一封来信。信中告诉我,暑假里她陪她的父亲养病,住在香山疗养院里,那里离樱桃沟很近,她天天陪父亲到樱桃沟去散步。她说樱桃沟很美,树特别多,花也特别多,还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信里面还夹着两片已经有些干枯的树叶。我认不出是什么叶子。或许就是樱桃树的叶子吧。
  樱桃沟,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通信里,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时候,我见识浅陋,连香山都没有去过。
  小孙子拉着我的手,还在念叨着樱桃沟:爷爷,咱们今天能去樱桃沟吗?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樱桃树!
  我说:行,咱们先去看卧佛,回来就去樱桃沟。爷爷和你一样,也从来没去过呢!
  而今,樱桃沟就近在眼前。仿佛五十四年前的记忆复活。山形依旧枕寒流,只是人世几回伤往事矣。
  高三开学不久接到她的那封信后,我没有给她回信。以前,接到她的每一封信,等放学后同学们都离开教室,我都会坐在座位上给她及时回信,然后在回家的路上,路过邮局,买一张4分钱的邮票贴在信封上,当天寄给她。
  其实,我的生气是没来由的。她陪的是她的父亲,难道你比她的父亲还要重要吗?中学时代,有时心真的小如针鼻儿。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她出现在我的家里。没收到我的回信,她知道我有些生气。她对我解释说:我住在那里,附近找不到邮局。然后,她对我说,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樱桃沟好吗?
  这是个好主意,是破解一切烦忧的一剂良药。我立刻破颜为笑。
  暑假,我们就要高中毕业了。那时我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错,我的梦想是考北大,她的梦想是考北航。暑假,让我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樱桃沟,成为我们青春成长一个重要节点的象征。
  可是,没有等到第二年的暑假,“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我们分别去上山下乡,虽然都是去了北大荒,却一个在最西头,一个在最东头,天远地远,断了音讯。樱桃沟,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不知飘荡在何方。
  五十四年过去了,就像王洛宾歌里唱的那样,青春就像小鸟一去不回来。我没有去过樱桃沟。也曾有朋友邀约一起去樱桃沟玩,但是,我都没有去。樱桃沟,像一只飞走了的小鸟。对于我,樱桃沟,只属于青春,属于回忆。
  那天,从卧佛寺出来,天阴沉得格外厉害,还没走到樱桃沟路口,已经是雷声隐隐,风雨欲来。我拉着小孙子赶紧往外跑。路过樱桃沟路口的时候,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忽然,小孙子指着路口说:爷爷你看,还有人往里面跑呢!咱们也去里面看看吧!我看见了,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正一边跑一边抖开雨衣往身上披,迎风张开的雨衣,像小鸟飞动的翅膀。能听见他们咯咯的笑声,很快就消失在樱桃沟烟雨迷蒙的深处。
  我对小孙子说:咱们不去了,大雨马上就下来,快跑!
  如果是五十四年前,我们也会像这一对年轻人一样,迎着再大的雨,往樱桃沟里面跑的。那时候雨中的樱桃沟,应该就像电影《雨中曲》一样,有音乐,还有樱桃树。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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