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命的最后时光
2016年12月2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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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永亮
  妈妈,您离开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您告别人世间的最后几天尤其是最后的三十六小时,是如此镇静、如此从容……
  听弟弟说,几天前,妈妈就将各类营养品分给我的叔叔婶婶、舅舅舅母,说自己吃了也是瞎了。除了止痛药外,其他药物都坚决不用,说是浪费了可惜。
  11月7日五点多。妈把我们姊妹五个叫到床前,说是开个小会,安排一下后事。妈妈平静地对大哥说:你拿些纸钱,找个干净的水塘,买桶水回来,我要洗澡(注:买水就是在水塘边烧些纸钱)。大哥连连点头。
  不一会,大哥到村后水塘“买”回一桶水。我大妹问:妈,是现在洗还是吃过早饭洗。妈妈说:当然吃过早饭了。
  小妹给妈妈盛了一小口稀饭,不料,妈妈用力将碗推到一边,说道:太少,盛满!
  于是小妹赶紧将稀饭添得满满的。妈妈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原来母亲有老思想,人世间最后一碗饭要富富余余,想着给后人留下永远也吃不完的饭食。
  我端着一小碟咸菜,说:妈妈,吃点菜。妈妈吃下一颗黄豆,摇摇头说:吃饱了。我说:妈,吃下一个豆子,是不是希望大家都(豆)有福。妈妈微笑而不作答。
  早饭过后,妹妹烧开“买”来的塘水。妈用手指着大衣柜,让妹妹拿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五条崭新的毛巾。我们五个合力将妈妈扶到椅子上坐好。妈说:儿子帮我洗澡,闺女不用。从老大开始。谁用的毛巾谁拿回家。毛巾过去是用来包田契、房契的,现在你们回家包存折、包支票。
  我想,替妈妈洗澡,是妈妈为了自己清清白白、轻轻松松上路,也是妈妈几十年来,对儿女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索取。毛巾上注满了妈妈身体气息,让我们包存折、支票的同时,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包住妈妈对儿女的念想和期望。
  妈妈又指导着我妹妹将自己准备十年的寿衣依次套好。套好之后,我们合力给妈妈穿好。给妈妈戴上寿帽,帮妈妈穿上老人家自己缝制的棉鞋。棉鞋底上绣着荷花、祥云、悬梯等图案,意味着平步登天。
  妈妈郑重告诉我们:我打百年后(老家的话,指过世),我平躺的时候,我的脚要低点,一定不能超过头啊。据老人讲,脚高头低,后人永无出头之日。
  穿戴整齐之后,妈妈让大哥用红桶去装满稻谷,让妹妹煮上三个红鸡蛋。
  妈妈说,在堂屋里摆上龙椅(就是在木椅上铺上红毯子),椅子前摆上盛稻子的红桶,桶上竖着放三个寓意元宝的红鸡蛋,并插上三炷香。
  安排停当后,我们把妈妈抬到大堂龙椅上。妈妈两脚蹬着红桶,双手扶在膝盖上,微笑着与我们合影。妈妈,这哪像即将辞世前的场面,这分明是过生日、做大寿的情景啊。
  合影后,妈妈回房间躺下了,说:早走晚走都得走,走吧。我走了,你们该上班就上班,该挣钱挣钱,也不能老是围着我转……那边(指天堂)有人来接我,有小轿车。到那边,也做不了大官,谁叫咱不识字。
  我说,妈妈,把您的手机放在寿材(指棺材)里,好保持联系。
  妈妈频频点头,突然说道:可别忘了放充电器。
  我小妹妹说,肯定忘不了。
  妈妈又说,打电话要花钱,还是托梦省钱。
  妈妈进入昏迷状态,我的妹妹、亲朋止不住痛哭失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半睁眼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顿时,全屋的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静静地注视我妈妈。
  过了好大一会,谁也想不到,妈妈竟然用力睁开眼,嘴角上扬带着俏皮笑容说了一句:哭两嗓子。
  霎时间,全屋人都哭了。
  在场的老舅母说,活了七八十年了,第一次听说快过世的人讨要哭声。
  在哭声中,妈妈轻轻地闭上眼睛,均匀地呼吸着。妈妈,一生喜欢热闹的您是想让哭声伴随着上路吗……
  本以为,妈妈以这种幽默的方式与我们告别,但似乎不是。
  妈妈呼吸依然平和、规律、坚强有力。肝癌晚期病人,疼痛难受,但我的妈妈,表情平静如水,不皱一点眉头,不痛苦地哼一声。妈妈独自吞咽下一切苦难,留给儿女的是一片安详、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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