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
　　如果考证一下宫斗剧源头,会发现其实最早的一批宫斗剧大多都描写了同一个主人公——武则天。想想也不奇怪,中国历史上后宫嫔妃虽然数不胜数,但真正凭借着美貌与智慧,一步步战败对手,最终爬上皇帝高位的,也只有这一个女人。如此神乎其神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做到的?编剧们都在这段事迹上疯狂挥霍想象力,最终开创了情节曲折、机关算尽堪比侦探小说的宫斗文学。
　　然而放眼世界,你会发现女主临朝这事儿其实不值得那么大惊小怪。比如近邻日本,历史上的女天皇多得不可胜数,从六世纪的飞鸟时代到八世纪的天平时代,八代天皇中竟然有六位是女天皇。按说这样的民族对于中国历史上独苗一根的武则天应该不稀罕,然而恰恰有这么一位日本女作家,花了整整十一年时间,自学汉语、自查资料,写了一本文学性和历史性兼具的《武则天传》,此人就是已故日本女作家原百代。
　　脱去了幻想中的宫斗,千年前历史上真实的武则天在一个日本女性眼中究竟是怎样的呢?
　　作者几乎是以崇拜者的视角审视这位女皇帝的,在承认武则天缺点的同时,对武则天成就和能力极度肯定。在宫斗剧之外的传统中国历史叙述中,武则天几乎是以一个女暴君的形象载入史册,她大杀李唐宗室、鼓励告密制度,任用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晚年更是崇信面首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点功绩似乎只有“上承贞观之治,下接开元盛世”——言外之意就是个给李家王朝看摊的,没把家业搞砸了是她的造化。
　　在《武则天传》这本小说中,武则天却完全不是这一形象,在必要使用暴力和恐怖之外,她励精图治、改革弊政,让国家做出了顺应时代的合理转型。而作者对于这些成就不吝重彩渲染和溢美之词。究其原因,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者日本人的身份——日本虽然多有女天皇,但其皇位全部都由于其血缘所得,在位期间也几乎都是“称而不制”,将政权运作全部交给男性臣僚,个人少有作为。所以在日本人眼中,武则天这样一个执政能力和执政欲望同样惊人的神奇女性实在太特别了。对其能力所从何来的解读的重要性,远胜过谴责其“牝鸡司晨”之类的说辞。也正是有赖于作者这种新奇感,我们得以在小说中看到了一个能力卓绝、励精图治的武则天。
　　相比于如今的宫斗剧着重于描写武则天与皇上以及后宫嫔妃们那点事,《武则天传》中的视角要宽广、宏大得多,武则天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几乎都在作者的描述之列。比如在武则天步步夺权的紧张“上位”进程中,作者十分自然地宕开一笔,描述对东亚国际格局影响至深的中日首战——白江口之战。这样宽广的视野,恐怕是任何一部有关武则天的宫斗剧编剧想都想不到的。
　　在打开视野之后,读者们不难对武则天崛起的历史必然性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与大多数描写武则天的作品将其成功归结为其个人手腕和狠辣心肠不同,这本小说看到了当时的历史大势——在初唐与盛唐之间,中国曾经经历过一个重大的转折:皇权的上升与以关陇贵族集团为代表的贵族势力的衰落。这个转折不是一蹴而就的,出身于关陇贵族的李唐皇室也不便于对跟自己沾亲带故的故旧下手。于是像武则天这样一个并非出身高门显贵又有着高超政治手腕、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毒辣皇后角色就成了“时代需求”,她本质上不过是皇上找来的一只“政治白手套”,至于这只白手套最终竟然差点反噬李唐皇室自身,则是历史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武则天传》就是这样将历史的必然性与偶然性都化解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并让这些故事环环相扣,最终编织出了武则天波澜壮阔的一生。
　　《武则天传》并非严谨的历史书,又非完全放飞想象的小说,而是介乎两者之间、严谨又不乏文学色彩的历史小说。不过也许正是这样的小说,才能让读者更加容易地读下去,并明白:历史上真实的武则天生命中不只有宫斗,她的胸怀与故事比这宽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