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夫

　　南依东岳泰山,北临广阔平原,在古老的泰山之北济水之南,山与平原接壤的土地上,有一座闪烁着华夏熠熠之光的城池,它的名字叫平陵。平陵始建于战国,兴盛于两汉,衰落于西晋,废弃于唐。雄伟的城墙之内,嬗变为田野,至今无一村落居住于城墙之内,给后人留下了一个迷。唯一能安慰人心的就是2006年6月2日国务院公布竖立在城墙之上的“东平陵故城遗址”那块高大的石碑了。
　　其实,早在8600多年前的“西河文化”时期,人类就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生活劳动的脚印。他们搭起了半地穴式的“人”字形房屋,形成聚落群,在这片土地上驯养猪、牛、羊、马和鸡鸭,过着原始的渔猎日子。时间的年轮又度过了4000年,标志着人类文明“黎明之光”的“龙山文化”,又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了。
　　到了商周时期,这儿出现了一个叫“谭”的小国家,统治着这片土地。公元前684年,强大的齐国兴师灭谭,“谭子奔莒”,国人逃散,留下了两项宝贵文化:谭国遗址城子崖成为了中国谭姓的始祖和寻根之地；谭国大夫所做《大东》诗篇被收录在《诗经·小雅》中,流传至今,成了目前济南地区最早的文学作品之一。
　　谭国城的废弃,成了平陵城建筑崛起的催化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平陵城出现在了中国东方的这片土地上。这是一座方城,每道城墙长度都是四华里。后代虽然经过多次修整,使其更加雄伟壮观。但是,城墙始终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宽加高,呵护着“大城”的规模,显示着初建者的远见卓识与高瞻远瞩。
　　然而,“平陵”二字作为地名,最早的记载却是西汉刘向的《说苑·贵德》里所讲的一个故事:齐桓公巡视到平陵,见一个家庭只有老人和儿子们住在一起。桓公询问原因,老人回答说,我有九个儿子,家里贫穷,都没有娶上媳妇,只好这样。于是,桓公从齐国找来了五个女人,给老人的五个儿子做了媳妇。管仲听说此事后,对桓公说,大王,您能施恩惠给这一家人,那么,齐国还有很多男人娶不上媳妇,大王能一一都施恩惠吗?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百姓富起来,立法规定男丁二十岁而娶,女子十五岁而嫁。其中,故事中的“桓公之平陵”,便成为了地名“平陵”最早的文字记载了。以后发现在长安附近也有一个地名叫平陵,此处平陵便被称作东平陵了。
　　时光又度过了480年,秦亡汉兴,公元前204年,汉高祖刘邦实行郡、国并行制度,因东平陵地理位置在济水之南,便将这片土地命名为“济南郡”了,郡治在东平陵。这是历史上“济南”名称的首次出现。东平陵位于齐国故都临淄以西,是连接海岱与中原的交通要道,也是齐国攻略和守护门户的咽喉。
　　1999年夏,在距东平陵故城6公里的章丘市洛庄村因取土修路,发现洛庄汉墓36个陪葬坑和祭祀坑,仅在这些坑中就出土文物3000余件。其中有青铜器、纯金件、殉葬车马等。更有一架完整无损编有密码的编钟,震惊了考古界和音乐界。用其演奏的《东方红》乐曲,被我国发射的人造卫星带进了太空。有意思的是还有一箱两千多年前的鸡蛋,仍旧保持着椭圆的形状。此次考古被评为2000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虽然没有对主墓发掘,但从出土的十多枚“吕大官印”“吕内史印”封泥考证,墓主人是汉皇后吕雉的侄子吕台。
　　原来,刘邦死后,皇后吕雉把持朝政,“儿皇帝”刘盈死后,她干脆临朝称制,大封吕氏宗亲。把自己的侄子封在了物产丰饶、商贸繁荣、具有战略要地的东平陵,做了济南国的国王。然而好景不长,公元前180年,吕后崩,齐王刘襄举兵攻占吕王封地济南。隔年,汉文帝废除济南国,重新以济南郡的身份划归齐国。汉文帝十六年,又将齐地分为齐、济北、淄川、胶东、胶西、济南六国,刘邦之孙刘辟光受封济南,做了济南王,辖县十四。刘辟光是个性爽喜功之人,他在自己的王国里大兴土木,修筑宫室城池,发展冶铁工业,使东平陵成为了大汉王朝在东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市。
　　也许,考古专家们的手记“现存城墙墙基宽约40米左右,残存高度约7米,巍峨壮观。”“城墙上能并行五匹马或三辆车,即五马三车大道。”“城墙之外有宽约43米的城壕,深度在4米以上。城门缺口存在宽约8米、厚1米多的路土……”也许,这就是济南王刘辟光在那时的杰作吧?
　　公元前155年,汉景帝二年,御史大夫晁错上疏《削藩策》,提议削弱诸侯王势力、加强中央集权。汉景帝采用晁错的建议,于次年冬天下诏削夺吴、楚等诸侯王的封地。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个刘姓宗室诸侯王以“清君侧”为名联兵反叛。济南王刘辟光也参与了进去,兵败,他跑到东平陵城之南的危山顶,凝望着他的自由王国,自缢身亡。由于刘辟光是被胁迫参与的反叛,汉景帝准予他就地下葬。于是,危山顶上出现了一座被当地百姓称作“铁墓顶”的坟丘。
　　让后人感到惊讶的是,最后的济南国迎来了一位曾经影响中国历史的政治家、军事家、诗人——曹操。曹操曾经在汉王朝担任过一些小官,黄巾起义爆发,被任命为骑都尉,他与皇甫嵩等人合军大破黄巾军,斩首数万级,被升迁为济南国相,走进了东平陵城。当时的济南王叫刘康。按照汉朝制度,国相等同于一郡的太守,封王仅仅“衣食租税”而已,封国的一切政务俱掌握在由朝廷委任的国相手中。那时曹操才30岁,正值年富力强、锐意进取的时候。曹操担任济南国相不足一年,他看到地方吏治腐败,地方官攀附朝中贵戚、宦官,巧取豪夺,贪赃枉法。利用淫祠迷信敛财,毫无顾忌。他上奏朝廷,一举罢免了八个县令,捣毁了600多座庙宇,“平心选举”德才兼备之人为王国属吏,或输送中央政府。曹操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捣毁淫祠,整饬社会风俗、恢复等级秩序,清除地方上的不安定因素。使“政教大行,一郡清平”。自然,他也经常扬鞭跃马,率领骑队,奔出济南国北门,纵横济水之滨广阔的平原操练军伍。而今,在章丘区高官寨办事处有两个村庄分别叫“演马村”“马住庄”,就是那时曹操奔驰演武留下来的地理标志与历史印记。
　　在曹操于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写的长篇回忆录《己亥令》中,开头就有如下一段话:“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济南,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忤诸常侍。以为豪强所忿……”在曹操看来,他一生的事业,是从济南起步的。济南无疑是他统一北方、建立北魏、三国鼎立伟功大业的起点。
　　三国归晋,司马氏还有三人被封过济南王。不过,此时的平陵城已经是被战火频仍搞得“灰头土脸,肢体残缺”了,人口大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与繁华。不得不在永嘉末年(公元313年)带着“济南”的名字西迁历山之下泉水之畔,平陵结束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的历史使命。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城池内完全变成了一片荒野,连一户人家也没有了,成为了土獾野狐的乐园。
　　平陵城被废弃,战争的破坏自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没有引起学术界的重视,那就是水。
　　2010年,笔者参与编写《龙山村志》时,曾多次在平陵城考察调研。平陵城所处地理位置是山前冲积平原,地势整体向西北倾斜。从大山流出的河流最初是绕城流淌的。在西城墙附近的两条古河道遗迹即是证明。《水经·济水注》中称关卢水:“水导源马耳山,北经博亭西,西北流至东平陵城,与武源水合。”亦有清楚的记载。沧桑巨变,大自然风雨不经意的刻画,改变了土地的面貌。关卢水淤塞干涸,武源水成为鸿沟深壑,改道不再流经平陵城了。笔者又访问附近村民,说:“废城之内的老井水都是漤水,只能浇地,不能饮用。”一语道出了平陵城最后被废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