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甫
从小到大,他都不爱我。
五岁,我全身被开水大面积烫伤,母亲搂着我哭,说都是她没有看好我。他阴沉着脸:“是他自己调皮,他的错你别想着替他承担。”
六岁,刚刚出院的我,左臂还缠着绷带,被他带到地里出花生。母亲拦住他,说:“他还是个孩子,手还没好。”他阴沉着脸:“左手没好,右手不是好好的吗?这点轻活儿可以干。”
七岁我上小学,因为烫伤,左手无名指无法伸开,被同学们嘲笑,回家向母亲哭诉。他阴沉着脸:“别人说点啥你都哭,你是为别人活的吗!”
十一岁我小学毕业,升入市里的初中。报到那天,母亲兴高采烈地准备行李被褥,要送我,他阻止母亲:“让他自己去!你能一辈子守着他?”
十五岁我高中住校,母亲说,学习压力大,脏衣服周末带回来妈妈给洗。我开心地说好。他阴沉着脸:“不准带!自己的事自己干,别老指望你妈。”
十七岁我高考落榜,面对十七年来首次遇到的重大挫折,我哭得死去活来。他阴沉着脸:“没考上怨谁?只怨你自己不努力,有啥理由哭!”
十八岁,复读一年后,我考上外省的一所大学。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贴心话,他却说:“家里只负责学费,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我十四岁就开始挣工分养家,十八岁不小了!”
大学四年,我做家教,勤工俭学,没有向家里要过生活费。想起他来,是满满的恨。想到从小到大,他对我说过的那些刻薄的话,在心里埋怨他。
二十二岁,我大学毕业,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回家向母亲报喜,他说:“干出成绩才叫本事,别以为找到工作就万事大吉了!”
他的话逼着我努力,每当我想放弃,想到他阴沉的脸,严肃的表情,就在心里逼迫自己一定要坚持,至少不能让他找到骂我的理由。
这些年,我在他的逼迫下学着坚强,学着自立,学着努力自信地工作,想起他来,依旧是满腹的仇恨。
二十八岁,我有了儿子。妻子娇惯儿子时,我也开始很严厉,想起当年他的话,第一次觉得我可能误会他了。
带孩子回家,他已显老态,在躺椅上听戏。看我抱着儿子回来,他对我说,也像对我儿子说:“男孩子不能娇惯着养,要不然不知道奋斗,不知道努力。要是孩子从小喜欢依赖别人,你得说狠话。也许他会恨你,但是长大后他就会理解。真不理解也没啥,孩子出息了,他埋怨你也值得。”
我叫了一声“爸”,再也说不出话。原来,他对我的狠,只是因为他爱我太多。原来,他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因为他的爱严苛但却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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