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在韩寒新片《乘风破浪》里,邓超扮演的男主人公徐太浪其实想要解开三个谜。
第一个谜和母亲有关,母亲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下落?
第二个谜和父亲有关,父亲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萎靡不振、谨小慎微的中年人?
第三个谜和他们所在的年代有关,那个年代的浪漫、浮夸,那个年代有点夸张的自信,那个年代迷人的芳香,为什么消失了?
而这三个谜,其实是同一个谜。
年轻时的父亲生活在亭林小镇上,开录像厅和KTV,用业余时间创办了一个不完全意义上的黑社会团体,并且凭借所有这一切,生机勃勃地生活着。他的录像厅里播放着香港动作片,那些片子宣讲的是兄弟情义、热血青春、小人物的无限逆袭以及各种有情有义;他的歌舞厅按照香港电影里的歌舞厅来运营,实践着他的社会理想,那就是桑拿房里只洗桑拿,KTV里只唱歌。而那个所谓黑社会团体,并没有什么实际收益,全靠兄弟情谊维系,更像一个小小的人情乌托邦,不过是一帮年轻人的热血寄托。所有这些,都在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的香港致敬。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的香港,是真实的香港吗?不是。当时的那个香港,高楼林立,灯火灿烂,在形式上已经是一个现代都市了,但实质上,人们对它的理解却并不是现代的,更不是都市的,高楼的建立总是先于人们对高楼的理解,城市的繁华总是先于人们真正走进城市。人们其实依然用农耕时代的城市神话、城市理想去包装它、去理解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中的城市,其实依然是一个古代的城市。
在香港电影里的神话城市中,到处行走着俊男美女,他们的身份是杀手、侠盗、赌神、赌圣、歌女、大佬身边人,和古龙小说中的人物身份并无两样。略微现代一点的身份,也不过是特工、间谍、黑客,其实是侠客身份的变种。
他们在故事里的行动动机,往往是复仇,或者是为了摆脱杀手组织的控制,这也和古龙时代的故事动机没有什么两样。
这个世界里的男男女女们,也按照古代人的方式去生活、去爱。他们可以为兄弟挡枪,为爱人喝下毒酒,为伙伴复仇,提着刀或枪单刀赴会。实际上,他们是穿着西装的红拂、李靖、虬髯客,也是时尚一点的金燕子或独臂刀王。他们生得浪漫、活得浪漫,爱与死也一样浪漫。
浪漫,生死不顾的浪漫,浓情厚爱的浪漫,弥漫鲜血芳香的浪漫,是农业时代最大的诗意来源。香港站在这个时代的末尾,负责制造、升级这种浪漫,尽管它包裹着东方之珠的外衣,是亚洲都市神话的样板,但骨子里,它依然站在泥土中,对这种浪漫深信不疑。
《乘风破浪》里的父亲,也对这种浪漫深信不疑,他像小马哥那样洒脱,像陈浩南那样看重兄弟情谊,试图用人情在人世上深深扎根。他用录像厅和KTV建了一个小小王国,搭起一个舞台,搬演那个古代香港。然而,这是农业时代的尾声、新时代的前夜、大梦将醒的黎明、浪漫消散的驱魅仪式,他注定和他的兄弟姐妹一起,或者丧失自信、丧失元气退出舞台,变成面色灰黑的中年人,被人贴上失败者标签,或者以死谢幕,最终说出小马哥们说过的那句话: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坐牢、生意失败、妻子去世,都不是父亲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头发枯槁、畏畏缩缩的中年人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一代人来了,一代人去了,这是时间的必然结果。
情节、细节、节奏、音乐、色调、演员演出,都远远超出我的期望。更重要的是,韩寒拍出了一种怅惘之情。这种怅惘之情在他的上一部电影《后会无期》里就已经露出苗头,在这部电影里更是成了弥漫在整个故事里的一种情绪,让人久久难忘。
很难想象,韩寒这样一个年少成名、过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生活的人,会时刻保有着这样一种怅惘之情,会安排剧中人在一场婚礼上说出“如梦幻泡影”这样的话。这种情绪让这个电影有形有意。
电影上映之前,因为插曲的歌词引起了一场风波,导致大批人马前去豆瓣打一星评论。而看完了这部电影,我想说,这个电影对得起这种慎重的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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