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陈炎发现一个有趣的灵魂
2017年05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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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秋立
  陈炎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周年……陈炎本身就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有趣,既是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更是一种亲和力。我们同学都愿意和他在一起“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也许正如他所说,过于追求生命的宽度和厚度,便丧失了长度……
  我知道我的同学、山东大学原副校长陈炎著作等身,且分量很重。不然,他也冠不上“长江学者”的头衔。但是,他的学术著作,我从没看过。我对他的学术理解,还是在大学期间,他把孔子和柏拉图放在一块比,来思考中西文化的走向,受到老师的褒奖,让我们心生醋意。同学们就是这样,毕业后各奔东西,干自己的行当。大家见面,彼此关心的是吃喝拉撒,争论一些公共话题。在各自领域,都觉得自己是个腕儿,对别人的事,高兴了相互问两句,浅尝辄止,无心深究。
  直到有一天,收到陈炎寄过来的一本随笔《文化谐音》,让我特别好奇。他从来不显摆自己,也从没有给我寄过他的那些鸿篇巨著,大概觉得我等不愿读,也读不懂,瞎耽误工夫。这次寄来了这本书,肯定是觉得还适合我们,不会带来烦扰。他是一个学问博大的人,也是一个很体谅别人的人,事事为旁人着想。  
  随笔,应该是文化人和普通人心灵沟通的最好媒介,也是最适合将好的食粮推送给大众的方式。越是大家,他们的随笔越好看。因为他们有深厚的学问,是把学问之精华,糅合上他们率真的本性,做成人人爱吃也吃得下的小点心。《文化谐音》就是这样。
  这本书分为两部分,《人物篇》和《言论篇》。第一部分人物篇,自称为“捕风捉影的描绘”。他笔下的人物,可不是些平头百姓,而是从诸子百家到戊戌变法,还有陈独秀、瞿秋白这些有争议的大人物。正因为是这些大人物,把握起来才需要一种气魄,需要足够的知识、足够的高度。不只是敬仰,而更是剖析;不拘于以往,更是融汇最新的理论成果去研究;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旁征博引,在古今中外比较中探索和发现。读过之后,我深深感到,陈炎是为数不多的新一代通晓古今、学贯中西的学者。他能够通观历史之变,站在中西文化的制高点,对他所议论的人、议论的事准确地把握、发表独到的见解,既有文学的、美学的,也有政治学、哲学的思考,虽按他说有点“剑走偏锋”,但是更能抓住要害,挖掘其本质,石破天惊。比不偏不倚、不温不火、百密而无一疏的学术性文章更接近真理。比如“人物篇——诸子容颜”中,给我们漫画般地勾勒出先秦诸子活灵活现的形象,“不朽的丘”“苍老的聃”“倒霉的杨朱”,这些标题,不是拘泥于形式上的排比,而是陈炎多年来潜心研究的精到成果。
  孔丘,最伟大之处是什么,见仁见智,但陈炎这段话发人深省:“每当我掩卷沉思、闭目遐想的时候,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位满面尘埃、衣衫褴褛的老人,在荒原古道上驾着筋疲力尽的马车,迈着艰难迟缓的步履踽踽而行,他在进行着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努力。只有当智慧和信仰发生矛盾,人们宁愿违背前者也不肯放弃后者的情况下,这个人才不仅是一个聪明的人,而且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因为他真正实现了对感性生命的超越。”
  说到老聃,陈炎这么给他画像:“老子之为老子,是因为他对人生的险恶经历得太多,理解得太深了——假如老子仅仅是一个老成持重、老谋深算的世故老人,那么他这条巨龙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天——老子绝不是这样,绝不仅仅是这样,老子之为老子,就在于他不仅老得知道怎样去做,而且老得不屑去做了。”按我的理解,是“一把揪住了这老家伙的脖领子”,使其无以遁形。
  写陶渊明,他的结论是“陶渊明的遣词造句是可以模仿的,但他那种清清爽爽、散散淡淡、潇潇洒洒的人生境界,却是我们心追手摹又难以企及的境界”。
  他对于戊戌变法的领军人物康有为、梁启超的思考,则是通过对“公车上书”之“书”的研究,把住历史发展的轨迹,揭示君主立宪的“合理内核”,揭去了多年贴在戊戌变法上“保守”“妥协”的标签,从而最终落脚到“中国知识分子一以贯之的勇气和赤诚”。
  第二部分是言论篇:“不足为训的格言”,体现一个清高而又智慧的学者对人间凡事的真知灼见,说到生命、爱情、死亡,说到足球,说到春晚等等。这也许是他把这本书寄给我这小芝麻官的本义,觉得我们彼此这些方面大概可能会有更多共同语言。也不枉他的期待,就这些话题而言,很多方面,我们的观点确实是不谋而合。但我实在敬佩他兴趣的广泛,连围棋带象棋,连饮茶带饮酒,连足球带春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诸事通透,而且兴致盎然。像我等这些散淡之人,涉猎些“闲篇子”尚可理解,但他是大学领导又是知名学者,在繁杂的公务和严谨枯燥的学术之余,仍然有精力去感悟多彩的生活,实在令人叹服。同时,他的见解,显然带有学者的本性,虽是有感而发,却都带有冷峻的分析、哲学的思考。见微知著,从小事中发掘深刻意义。时而激愤,时而宽容,但汪洋恣肆,知识渊博,既有学者的风范,又有达者的胸怀,正显出他人生的丰满和厚重。
  这本小书的魅力还在于他讲故事的能力,他的自由无拘束,散淡闲适的情趣,他的风趣的语言风格,既有激情也有冷静,既严肃又诙谐。几乎每一篇,都有一个或几个生动而又发人深省的小故事,使整本书都显得活泼而有生气。像说老子“老得不屑一老”的精妙语言,比比皆是。按陈炎的说法,文化谐音的“谐“,不仅是能引发“对和谐的追求”,不仅是一字多音,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有意误读”,用于阐释“误读”背后的深刻内涵,而且,可以诱导“谐谑”的风格。“或许是对正襟危坐式的学问有些厌倦的缘故,本书尽可能地夹杂一些嬉笑怒骂的色彩,装出一副打家劫舍的气概”。与他的另一本学术随笔《文明呓语》相比,那本需“坐着读”,这本“则宜躺着看”。虽是他倒上杯茶,在严肃的学术之间的小憩,却成就了读者床边枕旁文化的享受。
  我的同学冯炜教授,大学毕业留校后曾与陈炎一个宿舍,有时津津有味地说起他早年那些有趣的事。常见陈炎倚在门框上,嚼着一口馒头,腮帮子鼓鼓的,拿同事的生活琐事打趣,一脸“坏”笑。本性难移,多少年之后,我们相聚时他还是那样,有时瞪着智慧的大眼,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一本正经,周吴郑王,申明着他的主张;有时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回到凡间。
  陈炎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周年。我也不想把话题引向沉重,陈炎本身就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有趣,既是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更是一种亲和力。我们同学都愿意和他在一起“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也许正如他所说,过于追求生命的宽度和厚度,便丧失了长度,上帝提前把他召了去,也许是想让他上天去展示他的学问,讲那些有趣的故事。纪念他的方式有多种,读他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纪念,似又见他音容笑貌,似在听他娓娓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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