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淼
在北京生活多年,我对胡同有种根深蒂固的情感。离开祖国首都,侨居欧洲,莫名地滋生了一种小巷情结。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只要有类似胡同的窄路,我就一定要往里钻,即使是死胡同,也要看个究竟,有时就是为了欣赏一下尽头人家僻静的小院,或是向深不见底的古井中望一眼,似乎在那里能够找到故乡的影子。
在小巷中,我从未感受过戴望舒《雨巷》的那种悲观,更不会像他那样干等“像丁香一样的结着仇怨的姑娘”。我的小巷记忆里装满了阳光和暖洋洋的好心情。
周庄的小巷,虽说只有黑瓦白墙,但却一步一景,丝毫不显单调。小桥流水,绿树红花。我喜欢避开游人常走的主干道,在小巷尽头的河边坐下来,呆望河中嬉戏的白鹅或木窗旁择菜的老人。
西班牙海滨小城科尼尔的小巷,纯白而简约,平时很清静。可一到七八月份,小路两旁便摆满了桌椅。游人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给小巷渲染上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大西洋就在不远处悄悄守候着小巷人家,用湿润的海风抚慰着胡同的每一个角落。
威尼斯的小巷和水巷错综地穿插着,仿佛是打乱了的彩虹。无论淡季还是旺季,这水城丝毫不肯在色彩上怠慢自己。光与影和谐地映照在那些老房子上,红、绿、蓝、黄、紫……水路是小巷的延伸,即使走到了路的尽头,还可以登上船儿,故事仍旧没有结束。游人坐在彩色的贡多拉里,任凭高歌的船夫载着,徐徐地穿行在彩虹之路里……
日本京都花街先斗町狭窄的小径两边,尽是棕色木格子门庭。白天看显得过于朴素。可到了夜晚,店家便会挂起灯笼和彩色招牌。偶尔,小巷中还会闪过歌舞排练场里身着绚丽和服的歌舞伎。她们的脸涂得雪白,手里拿着绣花包袱,木屐有节奏地咯咯作响,就这样穿越时空般从行人身旁婀娜走过。
有时,小巷中的一个人,会在我的记忆里化作整个城市的“明信片”。在佛罗伦萨,让我最难忘的不是高大华美的圣母百花教堂,也不是琳琅满目的金店。至今让我回味无穷的,是一位陌生的巷中女子。那是在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我从一家首饰店门口经过。店铺淡黄色的落地窗被黑色的框子隔成几块。铁门旧得有些发绿生锈。这时,从金店里走出一个身材中等偏高的消瘦女人,黑衬衫,笔直的黑西裤,黑皮鞋擦得很亮,黑色的长发衬得她的脸庞越发苍白。她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头微微向左转,然后用右手夹着那支烟,左手放在右腋下,托着右臂,身体向右微倾,左脚稍稍向前撇出一寸,稍低着头,好像在沉思,然后又抬起目光,静静地望着小巷的深远处……这一幕是幅再贴切不过的佛罗伦萨图景!旧时文艺的兴旺和颓废的拜金,仿佛都随着女人的烟圈,飘散在小巷中,凝固在石墙里……
猫儿是巷子里古老的精灵,常常像历史学家一般,缓慢地踱着步子,或懒懒地歪着趴在地上,伸长腿,眯起眼。如果有人经过,它们可能会仰着肚子蹬蹬腿,撒撒娇,希望能讨个零嘴儿吃。
欧洲老城鱼市周围的胡同里,常常飞满了白色的海鸥,厚着脸皮等待吃鱼的机会。集市上的食物,得来容易,何须自己到海里去寻觅?有的水鸟趁鱼贩不注意,叼起一只刚打上来的新鲜鱼儿,一溜烟儿地飞入小巷,拐几个弯,就不见了。如果抢不到新鲜的,在小巷人家遗弃的食物里找些零食,也很幸运。我曾看到一只小海鸥,硬是用嘴将一个比自己体型大两倍的垃圾袋拖进了小巷。它仔细寻觅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确定没有威胁之后,才把袋子啄开,慢慢享用。
小巷好像故意打造了一个集中的纵深空间,让人打开各种感官去体会,去寻觅。路窄,人的密度高,共生人群必然孕育传统,造就特别的生活方式。小巷是市井人文的天然博物馆。它可以是大上海经过现代化渲染的弄堂,也可以是南美贫民窟里那些滋生罪恶和痛苦的夹缝。不管是美好的、阳光的,还是贫穷的、罪恶的,十几年来,我的小巷情结始终如一。在异乡的巷子里,我寻觅着故乡的影子,也寻觅着一方静谧的心灵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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