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乐观豁达穿越900年 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 　　苏轼用富丽之辞抒发对登州悠久历史、山川胜景的赞美:他登上海上仙阁——蓬莱阁,感慨海市蜃楼的盛况,吟咏大自然的神奇和壮观；他像孩子一样在海边捡鹅卵石做盆景,还深情地为它们写诗。短短五日,苏轼挥洒笔墨赞颂登州的山海之魂,为一个城市留下20余篇脍炙人口的诗文,在他的人生中实不多见。
　　□张向阳

东坡原来就是“苏老泉”
　　登州拥有太多自然风光和历史名胜,景色奇秀,海上有仙山,苍茫云海间,丹崖山上碧瓦飞檐,仙境中海市蜃楼,海天相接的万里澄波,海边峭壁下的万斛珠矶……
　　苏轼喜爱山水,元丰八年十月十五,他抵达登州治所蓬莱,在《登州谢两府启》中,不吝富丽之辞抒发了对登州山川胜景的赞美:“俗习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宾出日于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登州的风习承袭了厚重的齐鲁文脉,这里的历史遗迹可向上追溯至秦汉之际,有着悠久的文化底蕴。太阳从登州壮美的丽谯楼上升起,山川景色光彩夺目,晚上海边高地传递戍边烽火信号,在宁静中传来军营的鼓角争鸣。登州古老悠久的历史,秀美的自然风光,海防要塞的烽火与鼓角声,自相映发,他早已对这奇幻缥缈的神仙之地产生了向往。
　　公务之余,苏轼游览蓬莱阁、万松堂等名胜,创作多篇诗文,《蓬莱阁记所见》:“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云:‘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阁下。”蓬莱阁上远眺,大海就像平静的镜面,海天相连,远处忽然出现几点黑豆大小的物体,当地人说,远航的海船到了,不到做熟一顿饭的时间,船已来到蓬莱阁下。其文末在“元丰八年十月晦日　眉山苏轼书”之下,钦印“东坡居士　老泉山人”。这“老泉山人”钦印的发现,佐证“老泉”是苏轼的号,而非其父苏洵之号,终结了数百年来“父冒子号”或是“子犯父号”的争论。早在元丰七年(1084)六月,苏轼在江西都昌南山岩壁上题写了“野老泉”,而“东坡居士　老泉山人”钦印印证了这一名号,起到了自证身份的作用。苏轼晚年因归蜀之念自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翁泉,故云。”研究人员发现,苏轼书画中多次出现“东坡居士　老泉山人”共印；金人蔡松年等称苏轼为“老泉”,表明此号在当时已广为人知；明代学者郎瑛等也认为老泉是东坡的号。
　　苏轼还写下《登州孙氏万松堂》一诗:“万松谁种已摐摐,半岭苍云映此邦。露重珠璎蒙翠盖,风来石齿碎寒江。浮空两竹横南阁,倒景扶桑射北窗。坐待夕烽传海峤,重城归去踏逢逢。”诗人感叹这郁郁葱葱的万棵松树是谁种下,松林茂密如苍云覆盖山岭。松枝承露珠,寒江水击石,竹横南阁上,扶桑映北窗,静待傍晚的烽火从海岭传来,穿过重重城池,踏着夜色归去,展现万松堂独特奇丽的自然风貌和诗意世界。
海市蜃楼奇迹般出现
　　蓬莱海市蜃楼名扬天下,苏东坡即将离开蓬莱,他很想目睹这一奇观。当地人告诉他,海市一般是在春夏之交才出现的,现在到了冬季,今年看不到了。他写道:“余闻登州海市旧(久)矣。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他到蓬莱阁上的龙王庙祈祷,海市竟然奇迹般出现了。
　　苏轼诗情大发,洋洋洒洒写下《登州海市诗》,他描述海市蜃楼景象的神奇壮美:“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东方的层层叠叠云海中,那是群仙出没的地方。神仙的寓所缥缈虚幻,那里会真的用珠贝装饰宫殿吧。我知道眼前如梦似幻的海市都是幻影,怎敢为了满足耳目之欲来麻烦上天之力呢。如今隆冬时节,海上却出现了重叠的楼宇,这奇异的景象连见多识广的百岁老翁都会被惊倒。此诗描绘了海市蜃楼的景象,赞美海天之间的神奇和壮观,充满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惊叹,并对这一盛况进行了深刻思考和感悟。
　　穿插个小趣闻,大家都知道饮料品牌“百事可乐”,可是这个词最早出自哪里呢?九百多年前苏东坡任登州太守,后来给朋友的《与鞠持正书》中写道:“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古登州是唐代时建立的,最初就在登州所辖的文登,登州之名由文登而来,苏东坡深谙登州的历史地理沿革,多首诗文中以古雅的文登相称。
　　这篇书信的具体内容是:“知腹疾微作,想即平愈。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得悉您肠胃小病犯了,想必已经痊愈。文登虽然有点偏远,但诸事可乐。“岛上出一药名白石芝者,香味初若嚼茶,久之甚美,闻甚益人,不可不白公知也。白石芝状如石耳,而有香味,惟此为辨,秘之!秘之!”岛上出产一种叫作白石芝的药材,药的香味刚开始就像嚼茶叶,时间越长越香,听说对健康非常有好处,我不能不告知于您。白石芝看上去像石耳,但是有香味,可以根据这个特征进行辨认,千万要保密呀!“百事可乐”带着苏东坡特有的乐观豁达从900多年前穿越而来,融入现代生活与人们产生共鸣,也体现他“万物皆可乐”“物我两忘”的超然境界。
醉心登州山海意象
　　除了上文提到几首诗词外,苏轼还写下《奉和陈贤良》《过莱州雪后望三山》《北海十二石记》《望海》《鳆鱼行》《游珠玑崖》《蓬莱阁记所见》等,共20余篇。在短短的时间内,为一个城市写下这么多篇章,在苏轼的人生中实属罕见,可见他对登州的喜爱。
　　《奉和陈贤良》中写道:“不学孙吴与六韬,敢将驽马并英豪……三山旧是神仙地,引手东来一钓鳌。”诗中赞美了友人陈贤良过人的才德与气度,用蓬莱三山及龙伯钓鳌典故,赞友人非凡的抱负,也流露出作者向往归隐的志趣。《过莱州雪后望三山》“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参差太华顶,出没云涛堆。安期与羡门,乘龙安在哉”。此诗描绘了登州莱州雪霁后的山海景观,用“碧环”“云光”等意象表现了大雪后的澄净景象,展现出山峦与云海的交织变幻,抒发了苏轼对隐逸仙境的向往。
　　蓬莱海滩上遍布被海浪冲刷打磨的圆润卵石,光滑如珠玑,自古就名列蓬莱十大景观之一——“万斛珠玑”。苏东坡非常喜欢这些如玉石般晶莹可人的石头,“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时有碎裂,淘洒岁久,皆圆熟可爱,土人谓此弹子涡也。”他像孩子一样在海边捡鹅卵石,有的送给朋友,有的送回四川老家,自己还随身留存一些欣赏。他写《文登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时有碎裂淘》:“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阳侯杀廉角,阴火发光彩。累累弹丸间,琐细成珠琲……”以“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表现石壁的坚韧不拔,然后描述海浪冲刷形成卵石的过程,卵石圆润如珠玑,他将山海意象融入微观盆景,用卵石养植石菖蒲并赠予垂慈堂老人,展现了“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哲思与境界。
　　当然,也有人认为,苏东坡五日太守留下如此多的关于登州的诗文似乎不可思议。实际上,据他在登州写的著名题跋《书吴道子画后》所记的时间,表明他在登州至少待到11月7日后才启程回京。另外,苏东坡有补记的习惯,有些作品是后来所作,比如《登州孙氏万松堂》《留别登州举人》《海上抒怀》《望海》是知定州时所作,《北海十二石记》是在离开登州8年后所写,足见他对登州思念之深。
“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在蓬莱阁卧碑亭内,有苏轼所书卧碑,横215厘米,纵92厘米,一面为《登州海市》诗,为楷体书,这首诗的石刻末题作“元丰八年十月晦,书呈全叔承议”,可见是在十月底写的；另一面为《题吴道子画后》的手迹刻石,先楷行后草书,据碑后记,此碑为金代“皇统间重勒”。之所以重勒,是因为苏轼第一方《海市诗》碑刻受“元祐党籍”的牵连遭到毁损。苏轼逝世后的第二年,崇宁元年(1102),宰相蔡京等编刻“元祐党籍”,把在元祐年间主政,并对新法持有“异议”的旧党人士统统列为黑名单,并在全国各处设立“元祐奸党碑”。崇宁二年朝廷下诏:“应天下碑碣榜额,系苏轼书撰者,并一例除毁。”后南宋解除元祐党禁,恢复苏轼名誉。这块碑为金皇统年间登州地方官根据南宋使臣赠送的元丰年间的旧拓本重新勒石。此碑书风神采飞扬,既有刚劲清秀之气,又具挥洒豪放风格,形神兼备,引无数文人墨客前来欣赏临摹。
　　史全叔是苏东坡的同事,时任登州承议郎。他知道苏轼精通书画,拿出家中压箱底的吴道子人物画请苏轼鉴赏。苏轼认为此画为稀世珍品,有独到之妙,写下了《书吴道子画后》作为题跋,赞颂唐代画圣吴道子绘画精妙高超。苏轼还为史全叔绘制了《枯木竹石图》并手书《登州海市诗》。苏轼离开登州后,登州父老将《海市诗》摹勒上石,流传后世。
　　《书吴道子画后》一开始就指出艺术经验是不断积累的结果,苏东坡高度评价吴道子的绘画达到炉火纯青绝妙的境界:“诗至于杜子美(杜甫),文至于韩退之(韩愈),书至于颜鲁公(颜真卿),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吴道子的画和杜甫的诗、韩愈的文章、颜真卿的书法一样都达到了各自领域的高峰。苏东坡还具体分析了吴道子的绘画特色,用“游刃余地”和“运斤成风”比喻其技术高超,并提了“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观点。苏东坡这篇艺术评论,简洁生动,善用比喻,随笔挥洒,展示了他独具慧眼的艺术鉴赏能力。
　　不过,从《书吴道子画后》一文看,元丰八年的年款署于文中,是不合情理的,后续碑文书风也明显不同。这是咋回事?原来,石碑刻制《海市诗》之后,又在背面刻文,由于《书吴道子画后》一文的字幅少于《海市诗》,尚有一块空白,为此,在文后续上了苏轼的另一篇文章《跋吴道子地狱变相》的开头几句,借以填满碑面。虽不是一气呵成,但苏轼的书法风格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此碑为蓬莱阁上最珍贵的碑刻,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书法艺术价值。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在登州短暂的时光里,他不忘为民请命、为国献策。在变法与守旧、新党与旧党之争中,他从不屑左右逢源、趋炎附势,因此屡遭贬谪。无论顺境、逆境,他都有坦然率达之心、恬然自得之境。苏轼一生演绎着豁达超然的传奇,天纵之英烂漫洒脱,绝代风华流传百世,他只做真实的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闪耀着千年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