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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坐在上帝家里聊科幻

齐鲁晚报     2021年06月12日
  《爱生活如爱啤酒》 王竞 著 博集天卷|湖南文艺出版社
  □王竞

  作为欧洲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德国与中国始终保持着在文化领域密切交往,曾任职法兰克福书展和国际出版巨头阿歇特在华业务负责人的王竞,可以说是这一交往的近距离观察者,她常年处于中德文化交流的前沿,经历和目睹了许多东西相遇时所迸发出的人文趣事。在新书《爱生活如爱啤酒》中,她深度还原了王安忆、余华、刘慈欣、麦家等中国作家在德国的文化之旅,在中西文化双向交流的语境下,发现中国当代文学的另一种可能,为我们带来有温度的答案。
  2018年10月12日,刘慈欣在德国时间18:15准时降落法兰克福机场。第二天,我去他下榻的肯尼迪别墅接他。他只有一天时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之后我们安排他去埃森、汉堡和柏林,完成一个由兰登书屋、孔子学院总部和法兰克福书展共同组织的“刘慈欣德国科幻之旅”。这一天有五个公众场登台及数不清的采访,上午10点开始,到晚上9点半结束,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吃饭休息。他来德国之前我就警告过他,这一天会很可怕,他只简单地回了三个字:没问题。
  跟他的德国出版商交流的15分钟内,很多媒体的镜头和闪光灯都对着他。他有些不自在,但是努力忽略周围高密度的关注,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提问的回答上。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至于他的公关经理巴伐利亚女士有一次忍不住建议他,不必对每一个问题都严阵以待,您是国际著名的大牌作家,完全可以放松些,甚至还可以调侃一下记者们嘛。但是我猜,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对策:每次走出阳泉的家门,不得不出现在中外公众视野里的时候,刘慈欣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对内容的应答上,这部分是他擅长的;借此躲避公众对他投注的汹涌热情,这是他天性中难以适应的那部分。“听说过间谍性格这个词吗?”有一次他问我,“跟间谍没关系啊,是指不喜欢被别人注意到,而是愿意站在人群之外观察他人。我就是这种性格,没办法。”
  但我觉得,他的谦逊和拘谨,更是他有意设计的与这个世界的距离。有了这段距离,他才能在他的科幻世界里存活,同时在现实世界里游走。
  各种迹象表明,刘慈欣在西方实实在在地火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刘慈欣的粉丝拦住他,“基本上两米一停”,德意志广播电台跟录制的记者说。粉丝们拿着中文、德文、英文等各语种的书请他签名,有的版本是作者本人从未见过的。还有人拿着他的各种照片,打印成高光、亚光的大小尺寸伸到他跟前。他一律埋头认真签字,之后抬头与每位粉丝端正地合影。这情形颇像一位没有敌意的外星人到达地球,渴盼他已久的支持者从各个地方冒出来,亮明身份,与他聚合。
  这还不算,媒体的关注度也绝不亚于粉丝。在柏林安排的媒体采访日,每家媒体,无论大小,都只能领到半小时的采访时间。德国及瑞士的记者们头一天就从各地赶往柏林,做好准备。刘慈欣则被大量重复的问题搞得疲惫不堪,同时又觉得在我面前很丢面子:我这个帮他口译的人,见证了他的大量自我重复。我和巴伐利亚女士讨论之后告诉他,以他现在在国际公众舆论中的重要地位,对同一类问题的一致性回答的确必要。请务必重复下去。
  就连一直对中国图书兴趣索然的德语区出版社也开始主动问询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刘慈欣的作品在西方成功登陆了,可能中国还有其他好书?一个作家的作品在西方市场的全方位突破,给对方带来的信心值增长是不可低估的。
  《三体》的成功已经成为一个世界级的现象,然而没有人说得清为什么。刘慈欣不仅摘取了世界科幻文学的桂冠——雨果奖,而且图书也在欧美市场上一路畅销。比如在德国,他是有史以来唯一登上德国最权威的《明镜周刊》图书畅销榜的中国作家。一位大连锁书店的经理告诉过我,科幻读者在德国也是小众人群,更别提刘慈欣写的是以科技为出发点的硬科幻了。由此我们可以准确地推测,《三体》的读者远远超过了科幻迷人群,伸展到了社会各界。
  刘慈欣本人也无法对此现象做出解释。他如实地与德国公众分享了他的困惑:十多年前写《三体》的时候,他还在一家火电厂当工程师,业余写科幻,根本没有想到他的小说有一天会被外国人读到。按照当时的情形,能赢得一些中国读者就很不容易了。
  对头顶光环的人,有一个问题经常被德国记者们提出来:“《三体》取得世界性的成功后,您的生活发生了哪些改变?”
  “跟你们想象的反正不一样,”刘慈欣回答说,“我生活在中国的一个五线城市,那里的人们对科幻不感兴趣。我没有受到多大的打扰。”
  “没有受到多大的打扰”是一个伪命题。也许距离北京400多公里的阳泉的确不怎么打扰他,但是全国和世界各地对他都相当感兴趣。事实上,拒绝打扰才是正确的说法。和刘慈欣相处的几天,我们一起坐汽车、乘火车,在德国境内从南到北、由西向东行进,他的手机经常接到国内的来电,其他通过微信、邮件进来的无声邀请更是频繁。他基本都拒绝。经纪人以没有时间为由替他婉拒了一些高大上的邀请,他纠正说,要准确地告诉人家,是不想参加,免得人家惦记着改时间。“作家的最好选择就是远远躲在他的书后面,该说的书里都说了。”他这样在德意志广播电台的采访里说。
  拒绝打扰还有个前提,就是不为所动。那么打动他的是什么呢?
  “您常仰望星空吗?”德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图片报》的记者问。
  “我住的地方空气不太好,经常看不到星星。”又一个给崇拜感降温的答复。
  他还掐灭了人们对他的另一种想象,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工作,在大孤独中写出关于人类宇宙的大科幻小说。有些德国媒体不小心犯了小儿科错误,说他在阳泉出生,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听起来活像一个当代康德。刘慈欣其实是在北京出生的,两岁时父亲被下放到阳泉,一家人落户到了山西的这个煤城。父亲参过军,转业至北京的煤炭设计研究院,后来遭下放当了矿工直到退休。退休不久即离世,很多常年下井的人逃不过的命运。
  刘慈欣从来不是与世隔绝的人,在火电厂上班时,每个月都要去北京出差,有时还要去欧洲出差,比如跑过西门子所在的几个欧洲城市,一走就一个月。
  有时我想,他跟我们待上几天心里一定很乏味,只是尽一个作家之职完成写作以外的推广任务而已。我们都不是他的科幻同类。德国之旅结束后,11月8日他将在美国华盛顿D.C.西德尼哈曼剧院领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他对去美国有点兴奋,因为那里是世界科幻的大本营,在那里有人能真正地跟他聊科幻,比如和乔治·马丁早就约好了。“你们怎么聊呢?”我很好奇。
  他想了想:“首先,你得至少看过1000本科幻小说才能懂科幻是什么。”我被吓了一跳。他一路上都在念念叨叨各国科幻作家的名字和作品,任凭什么人提到什么书,他都答“看过”。有时,回答一个能调动起他积极性的问题时,他会干脆讲一个科幻故事或某个情节。这是个自备一座科幻图书馆上路的人。不少小说他读的是英文原文,因为没有中译本。渐渐地,我们开始怀疑他故意掩盖自己的英文水平,可他强调,他可以用英文读,因为他必须读这些书;但是英文的听和说是真的不行,因为没有机会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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