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色的精灵,已成为这里的“新市民” 　　60岁的王秋华太爱大天鹅了,她把它们当做生命的一部分,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打开窗户看大天鹅,遇到冰冻天第一件事是喂大天鹅,没事的时候,她就站在河边拍大天鹅,“你往那儿一走,天鹅都奔你而来,那种感觉你享受过吗?”
　　王秋华是威海荣成成山镇天鹅湖附近的居民。这里是亚洲最大的大天鹅迁徙栖息地之一,今年已经有上万只大天鹅来此越冬。近些年当地加大大天鹅保护力度,改善生态环境,大天鹅飞出湖区成为荣成“新市民”。很多人像王秋华这样,他们因大天鹅而改变,保护大天鹅也成了他们生活中的重要一环。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时培磊　李岩松　王震　田佳玉

陪伴
　　王秋华手机里有4000多张照片,其中3000多张拍的是大天鹅。王秋华是辽宁本溪人,上世纪90年代末赶上国企改革浪潮,她想找个环境好的地方做点生意,后来选择了威海,在景区给住宿的客人做东北菜。那是2014年,她来到位于荣成成山镇的天鹅湖,第一次看到大天鹅便深深迷恋上它们,王秋华形容它们简直是“白色精灵”,她要留在这里。
　　每当遇到冰冻天气或是看到大天鹅缺食了,王秋华都会急着去喂食。除了大叶藻外,玉米粒也是大天鹅常吃的食物。每年大天鹅来之前,王秋华就买上300多斤玉米到天鹅湖景区去喂。
　　每年10月中旬,成千上万只大天鹅陆续从数千公里外的西伯利亚迁徙到荣成,在这里越冬,等来年3月份再飞回去繁衍生息。天鹅湖是大天鹅理想的栖息地,湖里有大量它们喜爱的食物大叶藻,周边水系则保障了它们饮用淡水的需求。为了保护大天鹅及其他鸟类,2000年,山东省政府批复成立荣成天鹅湖省级自然保护区,2007年4月晋升为荣成大天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天鹅是群居鸟类,以家庭为单元生活,不管是觅食还是活动,都是一家子组团出行。最早飞出湖区深处的一家大天鹅王秋华至今还记得,那是2017年的一天,飞出来8只大天鹅,她赶紧找玉米在那里守着,连着喂了三天,让这一家在附近湖面安了家。她给其中一只脑袋上有簇红色羽毛的大天鹅取名“红毛”,王秋华每次去,它都嘎嘎嘎游过来,“要跟你说话一样,你要走它也跟你走。”至今,“红毛”一家还年年来,“现在它已经有第四代了,它的孩子又带孩子来了,是一个大家族了。”
　　大天鹅已成了王秋华生活的一部分。王秋华的孩子在江苏定居,今年春节没法回来,老伴还在沈阳上班,平时她一个人在这里,大天鹅是她的伴儿。王秋华说,这几年,家附近这条河里的大天鹅越来越多,有时候整条河都是,她现在每年要买上千斤玉米来喂它们。她居住的小区周边,当地对河水进行了清淤,改善水质,铺设路灯,小区常住人口多起来,她在当地做了志愿者守护大天鹅,做向导为外地游客提供帮助。
飞出湖区
　　天鹅湖的早晨,阳光柔和地洒在湖面、滩区上,残留的潮水结了一层薄冰,和湖水交相辉映,亮闪闪一片。
　　“嘿,嘿!”村民王厚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提着一小桶玉米粒,面对湖区大吼了几嗓子,“当、当、当”敲着水桶。数百米外,是成群成群的大天鹅,远望一片雪白。
　　几瓢玉米撒下去,远处滩区的天鹅群有了动静。一家三口先起飞,绕着湖区盘旋,扇动翅膀,水面留下一条划痕。不大一会儿,数十只大天鹅把王厚礼围成一圈。
　　62岁的王厚礼是荣成马山村村民,从2005年起他开始喂养大天鹅。他感慨,最近几年,大天鹅不仅数量多了,分布区域也大了很多,在天鹅湖周边随处都能看到成群的大天鹅和摄影的人群。据荣成大天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介绍,随着周边湿地修复改善和河道景观提升,大天鹅逐渐飞出天鹅湖,降落到周边湿地水系和河道栖息。樱花湖、俚岛镇爱连湾、港西镇白沙湖等区域均有天鹅栖息分布,分布点位由两处增加到十几处,最远的距离保护区有50多公里。
　　王厚礼说,2005年时湖区约有千只大天鹅,大多集中在湖区深处活动,主要以大叶藻为食,大天鹅怕人,很少飞出来。“它们离岸边太远了,拍照效果不好,很少有人来。”王厚礼每天乘船前往湖区看护大天鹅,当时他就想,如果大天鹅能常在岸边活动,将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王厚礼想了一个法子,他每次乘船去喂大天鹅,就朝着岸边方向撒玉米粒,大天鹅和他熟了,有一两只开始来岸边进食,加上当地不少市民在岸边投喂食物,大天鹅逐渐从湖区向岸边转移。
　　天鹅湖的大天鹅数量也有明显增加。据荣成大天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陈璐介绍,仅天鹅湖目前就有大天鹅5000多只。
　　在王厚礼看来,大天鹅数量逐渐增多跟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密不可分,天鹅湖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后,陆续对湖区的大叶藻进行增殖。2017年,荣成大天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移植增殖株高20厘米以上大叶藻5.1万株,底播增殖5期种子13万粒,这是我省首次进行海草床规模化修复,也是我国首次开展大叶藻规模化增殖。
　　在工作人员看来,这对提升天鹅湖的生态功能、缓解天鹅湖近岸海域生态压力和恢复渔业生态环境、维护生物多样性等均具有重要意义。“现在,在大天鹅来之前,我们和中国海洋大学以及马山集团每年会增殖30亩、18万株大叶藻。”陈璐介绍,为防止极端天气下可能造成的食物短缺,保护区还购置了玉米,种植黑麦,作为补充食物。
　　王厚礼喜欢看着这些大天鹅进食,当它们扇动翅膀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时,当大天鹅为了抢食“打架”互啄时,王厚礼都看得津津有味。他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起床,赶到湖边喂大天鹅,常常一天到晚就待在这片湖陪着它们。
救助“大白”
　　大天鹅领地意识非常强,习惯于在固定的水域生活。王秋华常常感慨,冬季这些大天鹅有的要跨越几千公里来到这里,但它们能准确分辨出自己曾生活的水域。哪怕是不大的河渠,今年你在这里看到一只大天鹅,明年很可能它还会来。
　　王厚礼看护着天鹅湖西岸的大天鹅,天鹅湖东岸和北岸则由刘志斌和老伴赵淑芝看护,在当地,大家形象地称呼他们“天鹅卫士”。刘志斌喂天鹅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他不靠喊,用口哨。在每次半个多小时的投喂中,岸边是不间断的哨声,还有大天鹅嘎嘎进食的声音,好不热闹。
　　刘志斌是荣成大天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来威海快8年了。他是齐齐哈尔人,之前当了32年电工,退休后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选来选去,2014年来到孩子工作的威海。当时天鹅湖旁边的一个小区正在售楼,两口子在售楼处隐约听到了鸟叫声,得知这是大天鹅,“我房也不看了,跑到湖边一看白花花一片,当场就拍板定下来了”。
　　2017年,刘志斌和老伴不顾孩子反对搬了过来,退休的他天天在湖边转悠。跟保护区的人逐渐熟了,刘志斌就想,自己要是能融进来该多好,为此他曾毛遂自荐好几次。不多久,赶巧保护区招人,刘志斌梦想成真,成了这里的一名巡护员。
　　每年刘志斌和妻子都盼着大天鹅早点过来,等大天鹅真正来了,两口子在附近的家也不回了,吃住都在保护区的一间小屋里。除了给大天鹅喂食,他们还肩负着保护大天鹅的重任,每天早上吃完饭去保护区巡视一圈是他们铁打不变的规律。
　　大天鹅身体较重,成年的有二三十斤,起飞和降落不像一些小型鸟类那么灵活。在当地,大天鹅起飞有着“九蹬十八刨”的说法。也许正因为此,大天鹅日常飞行时间占比不超过5%,多数时间是在觅食以及在湖面活动。飞行和降落过程中,是大天鹅极易受伤的时候。
　　救助大天鹅也是刘志斌和老伴的重要任务。他们发现“大白”时,这只大天鹅浑身是血,几乎昏了过去。那是2020年10月末的一次巡护,刘志斌远远看到草丛中趴着一只大天鹅,走近一看,整个左翅膀折断了,骨头都裸露出来。刘志斌抱起它到工作站抢救。“有人说它根本活不了。”刘志斌通过视频求助兽医,让老伴去弄来绷带、纱布和药品,他拿着木棍把折断的翅膀固定好,给它包扎吃药。足足有一个星期,这只大天鹅没有进食的欲望,刘志斌就拿玉米面兑水团成团,往它嘴里喂。
　　有一天回来,刘志斌看到大天鹅能自己找食吃了,他和老伴高兴坏了。刘志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白”,他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坚强。慢慢“大白”能站起来了,整天跟着刘志斌,他到哪儿,“大白”就跟到哪儿。
　　“大白”的一小截翅膀还是断裂脱落了。2021年3月,当这里的大天鹅向北方迁徙时,“大白”脱离了群体,它没法再飞了。“放归自然等于让它自杀。”他把它养在了保护区,这意味着“大白”将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刘志斌每年都会救助三五只受伤的大天鹅,但还是头一次遇到天鹅在这里过夏的情况。夏天来了,他很快就发现“大白”开始躁动,不进食。刘志斌在桥下为它搭了窝,又在周边装上遮阳板,空气一流通,温度立马下来了。“大白”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今年冬天,它的“家人”又来到这里,“你看它们就在‘大白’这里游来游去,这是来看望它了”。
　　刘志斌今年68岁了,在这里守护大天鹅已有四个年头。每年大天鹅离去的时候,他都非常感慨,这些大天鹅会绕着湖区盘旋好几天,刘志斌知道它们是在练飞,但他也觉得,它们何尝不是在留恋这里。
　　大天鹅离去,他和老伴还有其他工作要做。随着当地生态系统的修复和改善,这几年湖区的鸟类也多了。据保护区工作人员介绍,目前湖区还有其他的鸟类如海鸥绿头鸭、灰鹤、东方白鹤等,共计3万多只。刘志斌也要看护好它们。工作很繁杂,刘志斌却很高兴每天能和这么多鸟打交道。如果哪天年龄大了没法干巡护员了,他说自己就去做志愿者,继续守护大天鹅。
大天鹅经济学
　　来荣成观赏大天鹅,位于俚岛镇的烟墩角村也是一处网红打卡景点。村子紧挨着大海,海滩聚集着数以千计的大天鹅。每年冬天,全国各地的游客集聚于此,赏大天鹅吃渔家饭。
　　你会在这里碰到“天鹅爷爷”曲学荣,他会善意地提醒你,不要惊扰到大天鹅。自上世纪80年代大天鹅来到这片海,他就在这里守护着它们。他最为明白,如果没有这些白色精灵,烟墩角村仍是个位于偏僻角落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
　　大天鹅给村子带来了人气,首先来的是摄影爱好者,后来大批旅游度假的人也来了。2001年,曲学荣在村里开起了第一家渔家乐,50块钱包吃住,每天人气爆满。安排不下的客人,他就推荐给其他村民,逐渐村里开渔家乐的人多了。
　　2014年,曾在外地工作了几年的于海洋回到家乡,“当时看新闻都在讲‘三农’政策,看到家里有这么好的资源,觉得村里发展机会很多。”于海洋决定不出去闯荡了。他开发旅游网站,给村里介绍游客,赚了第一桶金。本来家里凑了30万元要给他娶媳妇,他拿这钱装修做渔家乐、民宿,生意非常好。“可以说我是搞定了大天鹅,带火了店铺生意。”于海洋笑着分析说,来这里旅游的以摄影爱好者居多,“我把大天鹅研究明白了,喜欢找我做向导摄影的人就多了。”
　　没事的时候,于海洋就在海边观察大天鹅,渐渐对它们的习性有了深入了解。“比如很多摄影爱好者要抓拍大天鹅起飞的瞬间,但什么时候起飞,他们不知道,我就给他们指,哪个快飞了,提前准备拍。”
　　如今于海洋已经开了5家民宿,他的几位客人来这里住宿后,也决定留在这里办民宿,这个500多户人家的村子最多时开了60多家渔家乐、民宿。于海洋深刻认识到,环境好了,大天鹅才能多,游客才能多。“游客多了之后,我们的生意当然会变得更好。我们挣到钱了就会反思,怎样让大天鹅更多,那就是环境保护。”保护大天鹅保护环境和增加村民收入是一个良性循环,这是于海洋的大天鹅经济学。
　　为了更好看护这些大天鹅,村里专门请了管理人员巡护、喂食。在天鹅湖旁的车祝沟村,村里每年拿出2万元购买玉米粒,把大天鹅留住,给村里增加人气。
　　2019年,大天鹅保护国际学术交流会在荣成举行。会上,时任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副秘书长郭立新表示,在荣成,基于社区参与的大天鹅保护管理模式,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城市生态,值得向全国全世界推广。
天鹅之城
　　荣成作为一个县级市,也早已意识到,想发展就得先聚拢人气,大天鹅是他们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为此,荣成出台了一系列加强大天鹅自然保护区建设管理的措施,以更好地保护大天鹅的生活环境。其中包括整顿保护区周边的开发项目,清理不符合自然保护区规划的项目等。据荣成市好运角旅游度假区建设局副局长杨杰介绍,为了给大天鹅创造良好的栖息环境,2016年,好运角旅游度假区邀请国家林业局规划设计院完成了50公顷湿地规划设计,持续对生态湿地进行修复。
　　在针对污水厂改造、水质净化进行上亿元投资后,如今,天鹅湖北岸的荒废淤泥已经清理,大天鹅饮用的淡水质量得以保障。对天鹅湖北岸1.6公里金水河河道改造升级,进一步改善了大天鹅的淡水饮用环境,改造完成后立刻引来十多只大天鹅。
　　荣成充分发挥“大天鹅之乡”的生态资源优势,打造了环天鹅湖旅游经济圈。据荣成市好运角旅游度假区产业发展局副局长于波介绍,依托天鹅湖北岸观鸟塔、大天鹅观赏平台、大天鹅科普馆等设施,度假区打造了“1条天鹅观赏长廊”,构筑“1个环天鹅湖民宿集群”。以“天鹅+文旅”为切入点,策划举办真情告白、亲子露营、创意摄影等N个活动,全面提升游玩体验。去年11月份以来,已累计接待游客30000余人、同比增长69%,联动实现住宿、餐饮、文娱等收入626万。
　　数量越来越多,分布范围越来越广,大天鹅已经从天鹅湖飞进荣成这座城市,用当地居民的话说:“大天鹅已经成为荣成新市民,就像老朋友一样,经常你来看看我,我去看看你。”每年3月份,大天鹅即将离开的时候,王秋华认识的“红毛”会在她的房子上空转上好几圈,而她则期待下一年的再次相遇。刘志斌、王厚礼、王秋华、曲学荣等,他们坚守在保护大天鹅一线,是我们熟知的“天鹅卫士”,同时越来越多的志愿者正在加入这个队伍,就像回乡的于海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