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生

　　离别故乡半个世纪有余,故乡的城墙成为我永难忘怀的乡愁。
　　我的故乡是潍坊,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潍县。潍县地处山东半岛的中部,南依沂山,北临渤海莱州湾。新石器时期这里就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华夏先民谱写出辉煌的业绩,创造出璀璨的文化。故乡的城墙,即是悠久历史和璀璨文化的象征与见证。
　　故乡的城墙,建造历史悠久。早在秦朝时期,秦始皇修建驰道,穿越潍县城区,这里便成为京东古道的重要枢纽、军事要冲和工商重镇,城池规模由此出现。汉代,潍县形成土城。
　　故乡的城墙,独具特色。故乡的母亲河——白浪河,由南向北穿城而过。河西,俗称“城里”,为历代州、府、县治所。城里地形方正,地势中高周低,街巷以县衙为中轴对称布局,纵横交错,状如龟背。城墙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外均建有瓮城,形似龟爪。潍县古城犹如一只面南静卧、气势磅礴的神龟,故亦称“龟城”。河东,是东关坞,俗称“东关”。元代时期这里即有人群临河而居,墟市交易。明代潍县撤州改县隶属莱州后,东关坞成为龟城东去莱州的必经之地。明成化年间,为保护商贾,利于贸易,东关坞四周堆土筑起城墙。东关坞城墙不循或方或矩之旧制,因地制宜,沿河而建,南北狭长,蜿蜒曲折,状如盘蛇,因此东关坞亦称“蛇城”。古城潍县,呈现“一县双城,龟蛇相依”的祥瑞格局,为国内仅见,冥冥之中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天地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及生态观,充分展现了潍坊这座历经千年的古代城市形成与发展的格局变化,顺其自然,至臻至善。
　　漫漫历史长河中,龟蛇二城城墙历经多次修建加固,城高壕深,工事坚固,自古就有“潍县石城,可抵十万雄兵”、“南宫难攻,北宫白攻”之说。除解放战争潍县战役外,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哪一支武装力量武力攻克过潍县。
　　故乡的城墙,雄伟壮丽,建筑精美。龟蛇双城共建有11座城(坞)门,均为传统民族建筑形式,拱形门洞之上建有多层谯楼,重檐歇山式建筑风格,设计精美,工艺精湛,古朴典雅,雄伟壮观。著名的“潍州八景”中,描写城墙景色的即占有四景,其中“石桥漱玉”“西山晴雪”“青杨晴眺”“南楼夜雨”,分别赞美的是龟城朝阳门、安定门、迎恩门、青阳楼的壮美景色。元代著名诗人张起岩诗作“晓云冬雪冻风残,一带西山尽可观。楼上凭栏凝望处,嶙峋高列玉屏寒。”赞美的便是迎恩门眺望群山的秀美景色。“北楼晓钟”虽未入“潍州八景”之列,然清康熙《潍县志》记载“北楼晓钟,鲸音潮海。谯楼突空,声闻四达。闻者令人深省。”读来让人感受到北城墙望海门面朝大海的壮美景色。清朝潍县县令郑板桥在《潍县竹枝词》中写道:“三更灯火不曾收,玉脍金齑满市楼。云外清歌花外笛,潍州原是小苏州。”该诗既生动描写出盛世潍县的繁华景象,也流露出诗人对潍县的热爱与留恋。
　　新中国成立后,故乡城墙原有的御敌防涝功能逐渐消失,成为人们怀古、休闲、玩耍的好地方。解放初期,国力薄弱,百废待兴,城区文体娱乐设施极少。自小在城墙根下长大的我,城墙便成我玩耍、锻炼的好地方。攀爬在城墙壁上摘酸枣,跳入月河、泥湾里游泳、摸鱼,到城墙下的藏兵洞里捡弹壳、做土枪……城墙为孩童时期的我带来无尽的欢乐,攀爬城墙锻炼了我的意志体魄,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那时,下午放学后,我便与小伙伴来到北城墙顶上的铁塔前,进行爬铁塔比赛,看谁爬得高,爬得快。随着哨声响起,小伙伴们争先恐后,从三角形铁塔的一角,手抓脚踩着焊制的铁质环状台阶向上爬。我则独辟蹊径,手抓脚踩角铁,从铁塔立面向上攀爬。城墙高十余米,耸立在城墙顶上的铁塔也有十米高。待攀爬至铁塔的半腰间,一些胆小、体弱的小伙伴,便知难而退了。胆子大,体力好点的,攀爬到铁塔上部的木制平台已经是很自豪了。我不仅爬到木制平台,而且继续向塔尖进发。小伙伴们见状高声惊呼“别再往上爬了,危险!”无所畏惧的我,双手紧抓、双脚紧攀着角铁,一直攀爬到窄小的塔尖。这时,风声在耳边嗖嗖作响,塔尖也在瑟瑟晃动。我豪情满怀,举目四望,夕阳西下,余晖辉煌灿烂。城外,绿禾如海,月河如带。城里,房屋成排,炊烟袅袅。故乡美景如画。
　　城墙顶上放风筝,惬意神往。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我们兄弟姊妹手拿自己扎制的风筝,兴高采烈爬上城墙。城顶,已经到处是放飞风筝的人群。仨人一撮,五人一伙,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人们手里牵着的是风筝,脸上绽放的是欢乐的笑容。“哥,快放起咱们的风筝!”妹妹急切地催促着。我手牵着线拐子在前,弟弟双手高举着风筝在后。一阵风儿吹来,弟弟双手一松,我遂迎风疾跑,龙头蜈蚣风筝猛然飞起。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欢乐的童心伴随着风筝飞向遥远的蓝天……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夜空中的风筝,与月亮争辉,与群星共舞。故乡的月夜静寂辽阔。忽然,城墙下传来母亲的呼唤:“小黑——回家吃饭了!”
　　城墙,月夜,母亲的呼唤,成为我人生中最为难忘的记忆。
　　困境之时,望见城墙就如同看到了家。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缺吃的,人人饿肚子。为了活下去,全家人起早贪黑,肩扛铁锨锄头,手提篮筐面袋,到城外已收获过的田地里,锨掘镐刨,深翻土地,找寻那些遗落在地里的地瓜、胡萝卜根。太阳西下,辛苦了一天的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时年仅十岁的我饿累交加、困乏至极,实在是走不动了。这时,忽听哥哥激动地呼喊:“看——那是城墙!”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眺望,啊!果然是城墙。这时的我,看到了城墙就如同看到了家,疲乏的身上又有了信心和力量。
　　故乡的城墙,如一座历史的雄碑,似一幅立体的画卷,承载着故乡悠久的历史,展示着文化的辉煌灿烂。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无论离别故乡多么久远,无论拼搏奋斗在何方,故乡的城墙成为我永难忘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