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环 父亲1947年参加革命,曾经历过很多战役,可他从不对我们讲他立功的故事,我是从他的抽屉底部才看到在“淮海战役”中荣立二等功、在“济南战役”中荣立三等功的军功章。 1964年父亲因身体欠佳转业到地方工作,那年我刚刚6岁。也许是戎马生涯改变了他的性格,也许他上有父母下有六个儿女生活压力大,反正自从我记事起,他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更不用说对孩子们亲亲热热,因此,我每次看到同学被自己的父亲宠爱时,心里就羡慕嫉妒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还看出他很大男子主义,在我们家就是“一言堂”,为此,我对他一直是尊敬、钦佩、敬而远之。父亲对我们要求特别严格,只准要求上进、爱学习、爱劳动,不许有一点享乐的念头。这样教育的结果是,我们都很怕他,只要听到他进屋前的咳嗽声,就躲起来或大气不敢喘。那时,我从心里认为父亲就是一个冷漠、孤傲的大男人。可是,自从我的哥哥和姐姐结婚生子后,他的性格有了些许改变,因为他对“第三代”不仅不严要求,还常开个小玩笑。更让我惊诧的是,我离异后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到他身边时,一位慈祥、和蔼、视外孙女为心头肉的老人出现了,那年他66岁。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懂了什么是父爱如山,他只是把这份对儿女炽热的爱紧紧包裹起来。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真面目”,但是,他对我们几十年的“冷淡”和不近人情,让我也形成了“内热外冷”的性格。每每看到他和我女儿一老一小做游戏、玩耍时,每每看到他怀抱我女儿开怀大笑时,每每看到他用花白胡茬扎我女儿粉嫩的小脸儿时,我就有种也想跟父亲撒撒娇的欲望,有时真的好想拥抱他老人家。可是,每次我都会把伸出的双臂缩回来,然后,转身躲开,只把这一幅幅亲情的画面储存在我记忆的“相册”中。 原以为,我和女儿会永远享受他的这份爱,没想到,2004年夏季,80岁的父亲患病又一次住院,而且日益加重。我白天上班,夜里照顾父亲,此时,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已弱不禁风,尽管他病得很重,需要我扶他去卫生间,但这时我只是轻轻地扶着他的胳膊前行,他站不稳时,我也不会双臂抱着他。当我第一次用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臂时,我的双手似乎不听使唤,屏住气敷衍般做完这一切后,才全身放松下来。当他躺在床上浑身疼痛实在难忍时,让我给他揉揉背,我的手触摸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时,我的心里感觉温暖的同时,更多的是蚀骨般的疼痛。 当那一天的凌晨,看着父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慌腿软,直到父亲呼吸停止,我才猛然醒悟,张开双臂扑到他身上,把满是泪水的脸贴在他蜡黄微凉的脸上,紧紧拥抱了父亲一次。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清楚,这个愿望让他的女儿等了多少年。 如今,九个春秋悄然过去,每年的清明节,我们姐妹都会去看望父亲。我每次双手抚摸父亲的骨灰盒时,都会后悔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拥抱他,这已是我永远的遗憾和心痛。之后,每当我怀念父亲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倚窗遥望浩瀚的星空,仔细寻找在天上的他。虽然,父亲早已不在人世间,但是,他给我的爱,看似冷冷的,淡淡的,其实更加令人难忘,更加刻骨铭心,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永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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