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进尘埃的荒村旧事
2014年04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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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强

  有一个老头带着家伙什儿来村里给整理整理戏服,收拾收拾那些刀枪剑戟什么的。这老头长得精瘦,胡子拉渣,戴顶破帽子,佝偻着身子,身边总离不开一个酒葫芦,时不时咕咚两口,老醉眼迷离的,一张开嘴就是酒气。这老家伙我们是既喜欢又恨他,喜欢的是我们总能在他那儿弄点儿新鲜玩意儿,比方说用面捏个雀儿,拿木头削个小人儿,弄铁丝做个火枪什么的,现在想想那老家伙长了一双巧手,虽然人是醉态,手却不含糊;恨的是这老东西把戏箱子看得就像猫看老鼠一样,他知道我们眼气戏箱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每当我们磨磨蹭蹭地走进院子偷偷接近戏箱子的时候,他就鬼魅一般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吆喝一声。那场景像极了平台上晒粮食的时候招来的麻雀,人们弄点声音吓唬一下就四散飞去,过不久又三三两两聚集了过来。尽管这老头看得紧,可那些戏服上的小玩意儿:头饰、珠花什么的照例在女孩子们手中出现,男孩们照样能拿着唱戏用的刀枪满街晃悠。我那时最眼热的就是那把带着匣子的木刀,始终没能得手。我舅舅后来给我做了把,可我终是觉得那把带着匣子的木刀好。可惜的是随着戏社渐渐式微,社里的道具服装戏箱子也慢慢散去,那把木刀也就成了我永远的记忆。 
  我们村的年戏那些年长久不衰,且在四里八乡都有着极高的声望。每到这时,做小买卖的、卖小吃的、耍手艺的、甚或有耍猴儿的,还有周遭十里八村的乡亲都聚拢了来看戏。我所怀念的是那些地摊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扑噜扑噜转的风车,吹着嘟嘟响的小喇叭,最妙的还是那会发声的小老虎(两头是瓷的,中间有块软塑料,两头往中间一挤就发声)。
  也许是男孩子共有的特性吧,我那时最为钟爱的是武戏,尤其是一个人拿了枪棒力战三五人的场面,亦或是七八人一起捉对儿厮杀的情形最值得让人叫好。我儿童时代的一个偶像便是福大爷,他并不是我们本族人,只因名字中有一个福字,我们这些孩子不论大小按照邻居的辈分都喊他一声福大爷,他居然也都笑呵呵应下了。
  福大爷是翻筋斗的好手,据说能一口气连翻上三五十个不头晕。三五十个我倒不尝亲见,但却亲眼看他连翻了一十五个面不改色,现在想来那三五十个并非妄言。福大爷曾经闹过一个大笑话,记不清是哪一年唱大戏,看的人没了刚开始时候的那份热情,演的人也便有了些懈怠。有一出戏内容需要吃个地瓜,福大爷拿了地瓜吃了没几口竟然噎住了,直接在戏台上背过气去。大伙儿七手八脚把他救了过来,戏也在他一边唱一连打着嗝的声音中得以唱完。多年以年人们再提起这段事的时候都笑言这福大爷能翻跟头,却也能被地瓜噎住。前些日子回老家,看见在墙根下晒太阳的福大爷,那懒散的样子有些让人吃惊。
  和少年迅哥儿一样,我最为忌惮的东西便是老生老旦,害怕他们坐了下来咿咿呀呀地唱。倒是不讨厌小生和花旦,因为他们的扮相漂亮。现在回老家再看他们却全然不是当年记忆中的那回事,脸上的风霜清晰地告诉我他们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生活。想想也是,自己的孩子不也到了当年我和伙伴们在戏台上下乱蹿的年纪么? 
  戏社里我最耿耿于怀的是司琴的老初爷爷,这老爷子拉得一手好胡琴。一年四季无论忙闲,他总有个地方放着他的琴,忙了累了就拉上几段,闲了也拉上几段。小时候最惬意的是夏夜,月朗星稀,青草池塘,再有几只青蛙有一声没有声地聊着,这时候往往就有悠悠的琴声顺着夏夜的池塘,月光洒下树荫的小路传来。印象里好像就没有老初爷爷不会的戏,即便是我最厌的老生老旦的唱词在他拉着琴哼唱起来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曾经央求我爷爷去求了这老爷子教我学琴,因为我爷爷和他的交情还是有的。可惜的是这老爷子琴拉得不错,却不会教谱子,学来学去老摸不准音阶,几年下来还是那吱吱扭扭轧碾子的声音。直到多年后看梁实秋的散文,才知道拉胡琴的谱子叫工尺谱,但这时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学琴的那种迫切心思。老初爷爷是98岁高龄驾鹤而去的,我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村的年戏真成了绝响了。 
  这些年也有人断断续续地组织过几次唱年戏。可是当年戏社的老人,去世的去世,年老的年老,规模已经不复当年。即便组织起来却也没了当年的味道,于是大家也便心灰意冷,草草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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