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莫言,留白六百日
2014年09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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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莫言从瑞典国王手中接过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天。“诺奖获得者”莫言的行程表密密麻麻,“写作者”莫言的书目却留了白。他在2013年没有看过一本书,曾经确信2014年能够完成的长篇小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好。”
  “莫言已经五十七,心中无悲也无喜。经常静坐想心事,眼前云朵乱纷披。人生虽说如梦幻,革命还是要到底。革命就是写小说,写好才对起自己。”
  这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发给一位朋友的打油诗。“云朵乱纷披”背后,是应接不暇难以推辞的活动、采访,好友王玉清感慨,“他现在很痛苦。”

本报记者 陈玮 魏新丽 实习生 张俊其
  莫言的默言
  获奖后的莫言告诉自己,要管住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人。而第二条,莫言尤为看重。

  8月底,在广州大剧院“拙见2014年度盛典”活动中,莫言的演讲又成为网络公众热议的话题。在题为“喧嚣与真实”的灵魂演讲中,莫言讲了四个跟自己有关的故事,一下子逗乐了在场的所有人,低头玩手机的观众,也在听故事时伸长了脖子。
  讲故事,一直都是莫言的拿手好戏。莫言年轻时在村里一起劳动的工友记得,莫言“很能说”,劳动累了一坐下来,莫言就开始讲故事,顺畅得就像是讲自家发生的事情。
  他最著名的“讲故事”,是在2012年12月10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领奖时,发表了题为《讲故事的人》的演讲。
  然而,就是在那次最著名的“讲故事”之后,口若悬河的莫言,一下子远远跳开聚光灯和话筒,成为一个光环下低调而冷漠的存在。在2013年全国两会上,莫言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一位在场记者回忆说,在电梯里,莫言偶遇一位副部级官员,该官员热情地做自我介绍,称呼他“莫老师”,但莫言只是平静地点了一下头,一声不吭,让那位官员十分尴尬。
  在一次国家级媒体的采访中,谈及最想做的事情时,莫言表示,那就是“现在结束采访”。
  很快就有了莫言“大牌”的说法,他越来越刻意地躲避媒体,比如到某所大学去参加活动,他会提前告诉校方:“不要通知媒体。”
  与莫言亲近的人辩解,他本身就是低调的人。“大家坐在一起时,他总是沉默寡言,不喜欢热闹。”莫言的二哥管谟欣说,这是父亲从小教育的结果,做人要低调,不要多说话。这位莫言的二哥也同样如此,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吐着,只有在介绍莫言的经历时,才连成一句话,刻板的流利,像是背书一样。
  村里的人说,他们一家人都是寡言的性格。
  莫言好友、山东师范大学文艺学教授杨守森说,当代作家从维熙回忆,友人们在家中聚会时,莫言总是喝酒不少说话很少,碰杯时往嘴里倒酒,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喧闹。
  “现在莫言身体不好,不再喝酒了,话也越来越少了。”王玉清说,获奖后的莫言告诉自己,要管住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人。而第二条,莫言尤为看重。
  莫言的侄女则告诉记者,莫言获奖后,他的话语时常被人断章取义,造成一些伤害,“我们都不希望他再接受采访了。”
  对莫言来说,“默言”不仅仅是一种保护。他曾在公开接受采访时说:“作家最重要的,不是开会和接受采访。”

延期的新作
  莫言笑称,他在2013年没有看过一本书。

  “我想打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以后不再、不能创作的魔咒。”获奖后的第15天,在去沂南县汉墓考察的路上,莫言对同行的好友、“莫言文学馆”馆长毛维杰说。
  然而一年多过去,莫言的新作品却迟迟没有写出来。回顾莫言的创作生涯,“高产”曾是一个明显的标签。他的处女作《春夜雨霏霏》一上午就写成了,获得“大家文学奖”的《丰乳肥臀》,也只用了83天。仅在1991年,莫言在高密家中创作中篇小说《白棉花》、《战友重逢》、《怀抱鲜花的女人》、《红耳朵》,夏天,创作《神嫖》、《夜渔》、《鱼市》、《翱翔》等短篇小说十二篇。
  而2013年,却成了莫言文学创作的空白之年,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状况。
  “莫言现在还没有作品,这其实是很大的新闻。”莫言的学生兰传斌说。
  “如果不是诺奖插了一杠子,新作早就出来了,但现在怕给父老乡亲丢脸,总是再想想、再修改一下,越想写好就越写不好。”王玉清说,在获得诺奖之前,莫言已经构思好了一部长篇小说,提纲都已经写好,当时确信2014年能够完成。“现在再问他,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好。”
  让莫言难以静下心来创作的,是一场场的活动和会议。今年8月,莫言一周内飞了三四个城市。莫言笑称,他在2013年没有看过一本书。
  “莫言现在的状态非常痛苦。”杨守森说,获奖之后,莫言时常流露出无奈。“中国人讲究礼节,一些活动如果不参加,别人就会说他架子大,但是参加吧,他又很烦。”
  在第二届中国-澳大利亚文学论坛上,莫言在与2003年诺奖得主库切对话时说:“有10次邀请我顶多答应1次,人经常处在身不由己中,我也不愿意来参加今天的活动,这个题目我也不想谈。但是不讲我愧对澳洲同行,对不起今天到场的人。”
  “莫言写作需要一个安静的心态。”兰传斌说,莫言写作主要是集中写,然后再慢慢改,像《蛙》就是集中写完后改了很多遍。《生死疲劳》那么长,几十天就写好了。毛维杰记得,莫言写作《丰乳肥臀》时,躲在高密南关旧居里,两个半月只出了两次门,还是去学校找写作的感觉。累了,就在种满向日葵的院子里散步。
  “他属于那种一旦想好就写得非常快的作家。如果哪个问题他考虑不清楚,就会反复修改或者推倒重来,《檀香刑》就是那样。”兰传斌说,现在莫言拿不出完整的时间,一切都被活动冲得零零碎碎。
  而杨守森认为,“莫言多次讲过,文学是超政治的,这体现了一种自觉的超越党派、超越阶级,乃至超民族、超国家的博大视野,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类性的平民视野,莫言创作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即是得利于这样的视野。”杨守森也担心,外界的干扰,频繁的活动,会影响到他作为老百姓写作的心态。
莫言还是莫言
  每次到高密,毛维杰用一辆国产小轿车接他,问他嫌不嫌弃,莫言就有些生气:“你开什么玩笑!”

  “获奖以后,莫言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管谟欣感叹。
  莫言最近一次回家,是在今年6月,参加完青岛科技大学的活动后,利用午饭时间,莫言赶紧去平安庄村的老家,看望92岁的父亲。路上他给王玉清发短信,希望有时间能跟老友在家里见一面。
  20分钟的匆匆见面,莫言就要赶往下一个地方,他对王玉清说,“父亲好像又老了。”
  “对家乡,对家人,莫言都有很深的感情,这是获奖也改变不了的。”毛维杰说,每次跟莫言联系,他都会问家乡建设怎么样,收成是不是又好了,当听说高密要建机场,距离老家的村子很近,莫言开心得不得了。
  “他不太喜欢大城市的生活,经常回来看看老父亲。喜欢与家人在一起。种个菜园,扒个土豆,烧个地瓜。”毛维杰说,莫言前段时间回来就找了一个村里僻静的地方住了几天,过乡土生活。回家后会到胶河岸走一走,下车到树林里看一看,嘴里不知不觉地哼哼曲子。累了就到很普通的郊外小饭馆吃鱼,或者到郊外烧烤,吃羊肉串。
  每次到高密,毛维杰用一辆国产小轿车接他,问他嫌不嫌弃,莫言就有些生气:“你开什么玩笑!”王玉清则经常开着电动摩托车,莫言就坐在后面,两人一起谈论过去的岁月。
  在莫言朋友眼里,莫言还是莫言。他的好友、北京师范大学的张清华告诉记者,“诺奖对他创作的影响主要是时间的影响,社会活动增多,社会责任重,社会工作多,时间被挤占。不过根据莫言创作规律,他一般每隔几年会有一个爆发点。”
  可诺贝尔文学奖的魔咒,依然是附着在每个获得诺奖的作家身上的问号。余光中曾说过:“文学奖既是幸运之星,又是死亡之吻。”西方有些作家得了诺贝尔奖之后,就江郎才尽,最有名的两个例子,一个是川端康成,一个是海明威,两个人都是得了奖之后自杀。而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得奖之后就再也没有继续创作。
  “外界应该认识到莫言是一个作家,而作家是要写书的,不要认为他是个社会活动家,或者政治家,也不要认为他是个文化交流家。作家需要静静地思考问题,写书。”
  王玉清给记者看了一首莫言发给他的打油诗:“莫言已经五十七,心中无悲也无喜……”
  57岁,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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